尹幽蘭一直到了機場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在香港,十五年來亞洲地區只去過日本,這一個月來的國內之旅徹底把她給搞糊涂了。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在候機樓接到了Samy的電話,說是前一天的那場活動,她獲得了很高的評價,已經接到許多商家打來的電話詢問代言意向。
尹幽蘭倒是沒有太過興奮,因為她最近沒打算接什麼工作,只是問Samy,「昨天和家人團聚,怎麼樣?」
「還好吧……」听聲音,Samy的狀態還是不錯,說到這件事就沒有預想的開心。
「Samy,有沒有想過和前妻復婚?」尹幽蘭從來都不廢話。
「哎……」平日里狀態比較癲狂,常常讓人聯想起太監的Samy破天荒嘆了口氣,「她下個月訂婚。」
「就是還沒結婚的意思,」尹幽蘭講話從來都是慢悠悠又咄咄逼人,「Samy,我與你的合同年底就到期了,如果你願意回中國發展,不如一起進星辰,談判的時候加上這個條款就行,你自己考慮吧,這個星期把簽約的事情搞定,他們不答應我們就不簽。」
Samy有些發愣,在國內發展,就算不復婚也可以常常和女兒在一起,他在法國的發展也不會再有什麼更好的機會,在國內搞不好會有更好的局面。這個誘惑是巨大的。
「星辰明年就會上市……」尹幽蘭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又補了一句,她很清楚Samy的野心,不只給人打工這麼簡單。
「好的……謝謝。」Samy答應了。
放下電話,尹幽蘭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不用謝」她默默說。她早就料到Samy沒辦法拒絕自己開出的條件,人們做選擇的時候,往往會更多關注好的預期,而忽略可能遇到的困難。Samy人是夠機靈,了解她的習慣,而即使再優秀的人也無法跨越一個問題,隔行如隔山,Samy在模特界混得風生水起,而接下來她將在演藝界面臨的各種危機公關他不一定有經驗,Samy的能力可以應付,卻難免力不從心。在國內缺乏人脈也是個重要的問題,許多的困難正是簽約星辰可以彌補的。
沒關系,這正是她想要的,在未來的兩三年內,Samy只能依附于她才能生存。不用擔心付出的代價,只要買到自己想要的,就是值得的。金錢、親情、機遇、未來,這一切,只是想換Samy這一兩年內的死心塌地。
尹幽蘭含笑按下了掛機鍵,無意識地一抬頭,一張臉孔猛然撞進了她的視線。尹幽蘭只覺得一瞬間心髒都停止了跳動,瞳孔一縮,時間也跟著凝固。17年前,拼上性命才逃離的人,此刻竟坐在自己對面的沙發里注視著自己,顯然,他早就發現她了。周身的事物仿佛被投入一個壓縮的空間,高速旋轉起來。
呼吸,呼吸……呼吸啊!尹幽蘭心里吶喊著,半晌之後,終于勉強垂下了眼簾,別開了視線,她望了一眼面前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想端起來喝一口掩飾掩飾,無奈縮在口袋里的雙手已經顫抖得不行,還是不要節外生枝。
她不敢再抬頭看一眼對面的那人,卻分明感覺到他的視線有如實質,膠著在自己臉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也許只有短短的幾分鐘,尹幽蘭卻如坐針氈,覺得比一年還要難熬。怎麼辦?背後早已冷汗涔涔。
「親愛的……」嬌嗲的喊聲突兀地出現,打亂了兩人之間粘稠到令人窒息的氣氛。
身體仿佛就在這個瞬間恢復了自由,尹幽蘭立刻起身去了洗手間,顫抖著,鎖上了隔間的門,她一邊喘息一邊回憶剛才,仍然覺得自己這幾步一定跑得比兔子還快。
渾身還是在顫抖,怎麼會這樣,明明已經偷偷看過他的背影,如此面對面撞上,還是無法克制嗎?當年的恨意,還有憤怒,竟有這麼深嗎?
尹幽蘭抬手糾起胸口的衣服,心髒竟然咚咚直跳,真的是他,汪,他也注意到她了……
他不是應該一輩子都深深自責,像爛泥一樣苟活在人世的嗎?為什麼他看起來整齊干淨,還坐在頭等艙候機室里看報紙?他不是應該孤獨一生,死也無法得到愛嗎?為什麼他身邊有個女人用那麼惡心的聲音叫他親愛的?
尹幽蘭咬緊嘴唇,握緊拳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除了她,所有人都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林絮那個賤人一死百了,臨死都沒想到是她回來報復的?為什麼,他們一個一個,都把她忘了?
廣播開始反復播放她的名字,尹幽蘭卻無法挪動一步,半個小時之後,飛機早已起飛,身體終于不再顫抖,恢復了平靜,尹幽蘭掏出手機,撥出了那個從來不儲存卻爛熟于心的號碼。
夏博嵐的聲音猶如和煦的暖陽,透著無條件的寵溺,听到聲音的剎那,尹幽蘭無法克制地開始哭泣,涌出的淚水順著臉頰滴落在牛仔褲上,暈開一朵又一朵梅花似的斑點。夏博嵐並沒有慌亂,以他的聰明,以對她的了解,八成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沒有打擾她,只是靜靜听著,在電話的那頭默默陪伴著她,等她再也沒有力氣,唯有抽泣的時候,夏博嵐才開口,「是不是見到那個人了?」
「嗯……」尹幽蘭使勁點點頭,眼淚又留出不少。
「蘭,我送你的鏡子帶在身邊嗎?」。夏博嵐溫暖的聲音諄諄善誘。
「嗯……」幽蘭用力點點頭,理智一點點恢復,取出鏡子,看到了兩只眼楮紅腫的自己。
「看著鏡子里的你,還想得起以前的樣子嗎?」。夏博嵐的話讓她瞬間覺得安全了不少,仿佛擁有了可以躲藏的屏障。
幽蘭認真觀察鏡子里的自己,撫模著淡施脂粉的臉頰,十七年來,她已經從一個弱小的女孩,變成了今天明艷照人的樣子,原先有些圓圓胖胖的小臉,已經趕走了嬰兒肥,長成標準的鵝蛋臉,150不到的小小身體,趁著青春期長到了178那麼高。回想十七年前的自己,只是一團虛幻的影子,仿佛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現在的她,是尹幽蘭,YolandaYin,超級名模,初涉演藝圈的超級明星……那個懦弱的小女孩,早就不存在了……
「嗯……我明白了。」尹幽蘭覺得松了口氣,現在的自己,只怕汪看到也認不出了吧,想到這里,難免有些惆悵,明明認不出可以免去很多麻煩,卻還是很不甘心。
「那麼,晚上見?」夏博嵐知道她沒事了,也跟著松了口氣。
「嗯。」尹幽蘭收線,扶著隔間的牆壁站起身,甩了甩麻木的雙腳。她抬手打開了隔間的門。
還沒來得及抬腿,手臂就被一只手拽住,她抬起頭,辨認出那男人的相貌。
汪!
他竟一直站在隔間外等著她!
他什麼時候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