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不知道?
尹幽蘭只覺得心中有一股怒火淙淙匯聚,膨脹,直到整個心口都憋悶地發疼。難道當年,不是這個女人將幼小的夏博嵐丟棄在黑暗中,任他迷失,此刻再來問這麼個問題,好像自己很無辜。
尹幽蘭忽然想起了汪,他也是這樣,當年躲在暗中看自己受苦,如今躲在暗中看自己掙扎,卻總是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嘴臉,好像自己很無辜,好像他明白所有的痛苦。
騙子,騙子!
厭惡的感覺從心里升騰而起,一時間她竟想要大笑出聲,那女人與夏博嵐相似的眉眼終于讓她忍住了,無論如何,她是夏博嵐的母親,要如何,應當是夏博嵐說了算。
她扯出個燦爛的微笑,春花一般,在這溫度四季如春,氣氛卻冷如寒冰的房間里,相當違和。
「我和他認識不過一個月,沒=.==有听他提起。」
柳羽商听到這些話,表情很是失望,哀嘆著卻又不走。
抬眼瞥見客廳另一端的鋼琴,問道,「他還愛彈鋼琴嗎?」。
尹幽蘭道,「那鋼琴是我的,沒見他彈過。」這話不假,早在十七年前,夏博嵐就可以記住好些名曲的細枝末節,每當尹幽蘭彈錯,他都可以出聲糾正,卻從來沒有看他自己彈過鋼琴。
卻見柳羽商更是悵然,「他小的時候,已經可以彈Brahms了。」
尹幽蘭知道的,以前有個朋友參加比賽彈了那首曲子,那時候她們已經上大學了。
「尹小姐,可以听你彈奏一曲嗎?」。柳羽商的語氣淒然,尹幽蘭一瞬間竟然有許多不忍心。
「您想听什麼?」尹幽蘭沒有再叫她宮夫人,她一定也為夏博嵐傷心過吧,即使最終什麼也沒做,即使最終還是把他拋棄了。
「彈你想彈的。」
尹幽蘭坐在鍵盤前,解開蓋子,手指隨意彈了幾個音,仍然是準的,夏博嵐常常調音,卻不親自彈琴。
雙手撫上琴鍵,沒來由的,一曲悲愴水到渠成。
彈到動情處,鼻尖酸澀,低迷處,幾乎喘不過氣,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演奏的音樂中,感受到了感情,為了另一個人,那個幾乎和自己活成一個人的孩子。
一曲還沒有結束,夏博嵐已經回來了,在玄關慣了鞋子,折起了手掌,柳羽商看見急著過去幫忙,卻被他用手臂輕輕擋開,「蘭……」
尹幽蘭已經小跑到他身邊,接過他遞過來的外套,放回衣帽間,夏博嵐則自己數著步子坐到沙發里。
尹幽蘭再次出來的時候,柳羽商已經走了。
「怎麼讓她走了?」她本以為他們母子還要長談。
「她來做什麼?」夏博嵐不答反問,言語間又濃濃的頹然。
「她來問我,你為什麼不和她聯系。」尹幽蘭心中疑惑,又挺多的事情想要問他,卻不想讓他想起不開心的事情。
「我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她。」夏博嵐拉住尹幽蘭的手,輕輕抱住她。
尹幽蘭沒有吭聲,回以擁抱,良久才道,「嗯……」
吃晚飯的時候,夏博嵐才道,「汪成林今天死了。」
「嘩啦……」尹幽蘭手里的刀叉應聲而落,敲擊在盤子邊緣,又落在桌面,沉默的空氣壓抑著什麼。
夏博嵐縴瘦的手指拂過桌面,模索著找到了尹幽蘭的手指,不顧她的瑟縮,緊緊的握著,「我本想用一周的時間逼他潛逃,等他到了國外再想辦法解決掉,甚至暗中幫他安排了偷渡的快艇,沒想到,他第二天就受不了,竟然從瑯聲的樓頂跳了下去。」
「是嗎?」。尹幽蘭垂下了眼簾,聲音听起來有些黯然,竟然隱隱透著傷心。
夏博嵐知道此時說什麼也是沒有用的,只有把她冰涼的手指攥得更緊。
「我曾經……我曾經……」夏博嵐本覺得尹幽蘭不會說話了,沒想到,她如此呢喃著,「我曾經,是真的充滿了希望,希望他可以成為我的新爸爸……」
可是後來,發生的那些的事情,失望了吧……
又過了三日,天空陰霾,下起了鹽粒一般的小雪,這一天,是汪成林下葬的日子。
還是那塊墓地,就在林絮的旁邊,曾經狼狽為奸,最後卻相敬如冰的兩人,終于在地下團聚了。
尹幽蘭還是一身黑衣,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那曾經暖如陽光,又曾經惡如魔鬼的人,已然化成了一團灰,那眉眼再也不復存在了。
曾經听說過,有深仇大恨的人,一旦報了仇,就會覺得生無所戀,無比的空虛。而她此刻卻不是這種感覺,更像是親人死去的悲哀,和空寂。
汪的身影在遠處晃動,尹幽蘭忽然覺得心中刺痛,他的臉色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加不好,臉色蠟黃,神情倦怠。汪也恨他的父親,那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的心情,應該更加糾結吧。
指尖那個消瘦的黑色身影晃了一晃,直挺挺倒了下去,心莫名收緊,腳步卻無法移動,遠處的人群開始混亂,有的打電話,有的把他扶起來。
汪,你當真傷心到這樣的地步嗎?
等那一團混亂的人群遠去,尹幽蘭來到了自己親生父母的墓前,獻上一束純白的玫瑰。
「如果有一個願望可以實現,我希望我沒有出生過……」
那樣的話,就不會變成怪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