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的財產全部都拿到手了,」夏博嵐將一把鑰匙放在尹幽蘭的手心,「這是你小時候住的房子。」
尹幽蘭將那把鑰匙舉在眼前觀察半晌,還是熟悉的弧度,「把房子推了吧,所有的部分。」她的意思是,連著那間地下室一起。
「好。」夏博嵐握住她的手,「我會把每一磚,每一瓦,都砸碎,一窗一凳都燒成灰,不留一點痕跡。」
「嗯……」尹幽蘭頹然,忽然覺得很累,如玉的五指卻將那把鑰匙攥得死緊。
……天黑請閉眼,天亮請睜眼……
純白的房子早已頹敗不堪,仿佛很久沒有人進入,門窗緊閉,滿園枯枝恣意爬上窗欞,無人問津。尹幽蘭知道,那看似干枯的枝條,春暖花開的時候,便會綴滿薔薇。
鑰匙轉動的時候,竟然十分順暢,沒有預想中的滯澀,大門開啟一條縫,溫暖的陽光投在大廳中央的地毯上。
水晶燈蒙了灰,樓梯的扶手卻是光亮如新,難道有人來過?
拾級而上,尹幽蘭推開二樓距離樓梯最近的一扇房門,巨幅的白布蒙蔽了一桌一椅,映入眼簾的,是如山巒一般的起起伏伏,雪峰般純白,雪峰般孤寂。
憑著記憶扯開白布一角,書桌上扣放的鏡框里,有個小小女童恬然微笑,紅色格子裙,短短的頭發。
將白布蓋回去,退出房間,尹幽蘭在走廊上遲疑了一會兒,又打開了對面一件的房門。
映入眼簾的並不是連綿起伏的森然白布,而是一室窗明幾淨。
尹幽蘭錯愕,房間里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她往那個方向望去,床上,被子里,竟然有個人躺在那里。此刻,他已經做起來,與她四目相對。
……天黑請閉眼,天亮請睜眼……
汪剛從夢中醒來,眼前圓滾滾的嬌小身影還沒有消失,只听房門開闔,心想這里怎麼會有人來,費力地撐起身體坐起來,看到站在門邊的那道倩影,一時愣住了,那女人,也正錯愕地望著他。
溫暖的陽光自窗外攝入,投在純白的床單上,成就一室冷清。
汪望著那絕美的面容,琥珀色的眸子,感嘆時光流轉,竟不知今夕何夕。
許久之前的從前,每日清晨,那小小身影便會大喇喇推開他的房門,嘻笑著道,「哥哥,該起床啦。」
他睜著惺忪的睡眼,總是笑道,「好孩子,讓哥再睡五分鐘。」
那小女孩就會一溜煙跑到他床邊,扯他的被子……
許久沒有再想起這一幕,這些溫暖的畫面,被縫進那猙獰傷疤的深處,每每想起,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尹幽蘭也從記憶里蘇醒,邁步來到床前,這才發現汪的臉色蠟黃,嘴唇發白,眼珠也很渾濁,看起來病的不輕。忽然想起在汪成林的葬禮上,他昏倒被送往醫院,病還沒好嗎?
沒來由的,重逢之後,第一次沒有心生厭惡。
她在床弦坐下,離他很近很近,晶瑩的五指拂過灰白的臉龐,「你生病了嗎?哥哥……」
她叫的是哥哥,沒有叫阿……
「瑯瑯……」汪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握得她眉頭緊鎖,「你果然就是瑯瑯。」
汪見尹幽蘭不語,急道,「瑯瑯,你不用怕了,汪成林和林絮都死了,誰也不能傷害你……」
尹幽蘭卻抬起眼簾,琥珀色的雙眸中清冽之色宛如冰凌,不復方才的迷離溫暖,「沒有人能傷害我嗎?可是哥哥,你還活著呢……」
汪心中一凜,被她這疏離的目光深深刺痛,「你……你說什麼?」聲音顫抖,仿佛不忍再听下去。
尹幽蘭卻是不依不饒,十指糾緊,死死卡住了那床上的脖頸,哀痛用力之下,那潔白的衣領也褶皺不堪,女子的聲音,卻越發淒清哀婉無力,「那個時候,其實我沒有昏迷……」
本來頹然閉目毫無掙扎的汪卻仿佛听到這世界上最可怕的言語,雙目圓睜,消瘦身軀瑟瑟戰栗,「你,你說什麼?」語音破碎,竟如水中絞碎的水中月影。
那淺色瞳眸中冷意減收,真正的毫無溫度,她緩緩放開了手,「林絮和汪成林都是我殺的,你想為他們報仇,盡管放馬過來,我隨時恭候。」
說完,起身,闔上了房門。
偌大的房子里又回復了平靜,汪任自己跌回床上,抬眼望見對面牆上新掛上的一幅油畫。純白衣裙的少女,伸長手臂,摘得窗外的一支石榴花,嫣然淺笑,那面容,已然變成了剛才離去的那女子。
當時的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汪轉過視線,瞥見窗口的石榴樹枯枝,當年的罪人,還剩我一個,瑯瑯,就讓我自己了斷吧。
地下室的門,猶如怪物的血盆大口,汪費了許久的功夫,才顫抖著推開。
燈光由房門攝入那一團漆黑,少女蒼白的容顏就在那方形光束的頂端慢慢展開。
她雙手反綁,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黑發散亂,衣不蔽體,她雙目緊閉仿佛是暈死過去。
可怕的事實讓他幾乎站立不穩,恨意涌起,遍體生寒之余,還有深深的恐懼。
要保住這個家,一個更加可怕的念頭從心中生出,一點點將他吞噬,鬼使神差的,他閃身進屋,反手鎖上了門。
心里反復安慰自己,瑯瑯,等你長大了,我就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