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山縣位于京城北方,搭馬車約需兩天路程,縣內便如其名,奇山環繞,景色特出。這縣內的山之所以被稱為奇,是因每座山都各有姿態,有的高聳入雲,有的低矮似斗,也有的山稜圓圓的像顆饅頭,或是山頭尖銳得如同槍矛。這些山將整個縣城包圍,只要站在縣城中央轉那麼一圈,入目的各式奇山便足以令人眼花撩亂,嘆為觀止。
所以當鮮少出門的南淨雪來到這個地方,便立刻被這里的美景迷住了,尤其她望著最高的那座山,山峰接雲處還覆蓋著白雪,好像替大山戴了頂帽子一樣,讓她幾乎要驚叫起來。
「相公、相公,那是雪嗎?」她指著遠方山頂,水眸亮晶晶的,另一手輕扯著宣青塵的袖子,像是恨不得把她看到美景的感想,一股腦的全告訴他。
生活在南方的她沒有見過雪,在她心中,宣青塵行商在外,自然博學多聞,所以什麼事問她相公就沒錯!
她這般依戀崇拜的態度,很是滿足了他的男性自尊,于是他淡然一笑,娓娓解釋道︰「沒錯,那就是雪。山上不比平地,要冷得多,所以頂峰下雪是常有的事,尤其奇山縣的這座山,是南方十六州縣里最高的一座,更是常年積雪。」
「那相公你可以帶我去看雪嗎?」南淨雪期盼地望著他,雙手更是摟住他的手臂,像只黏人的貓兒。「我的名字里有個雪,卻從來沒有看過雪,我連在夢里都想看看,真正的雪是不是如同書里形容的那麼潔白無垢、冰凍徹骨。」
他享受著嬌妻的撒嬌,難怪古人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他相信南淨雪的城府還沒有深到對他施美人計,但就是這種天然的嬌憨,讓他拒絕不了她的要求。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道︰「沒問題!待我有空,便帶妳到北方的高原上賞雪,那可是白皚皚的一片,美不勝收,一定會讓妳留連忘返。」
「謝謝相公,你對我真好!」她嬌笑著把臉蛋貼在他的手臂上,幾乎要和他黏在一起了。難得有機會與相公如此親近,她好喜歡這種親密的感覺,在她心中,這樣才像夫妻嘛!
然而好景不常,鴛鴦再恩愛,總有支棒子會從中作梗。趕路前往奇山縣的這兩天,同車的還有宣青塵的護衛古風,他是姬冰派來保護少爺的,屬于堅定的古板派,死守著宣府那些不合理的家規,所以一下馬車,他見南淨雪緊貼著宣青塵,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便清咳了兩聲,死板地對著夫妻倆說道︰「夫人,注重妳的儀態,我們宣家的女主人在外必須端莊嫻雅,妳這樣貼著少爺,成何體統?」
南淨雪縮著脖子吐了吐香舌,不舍地放開了宣青塵的手。
宣青塵也希望嬌妻繼續這麼膩著他,但不想她去挑戰宣府的家規,免得古風回府向姬冰如實稟報,她可是要受罰的。
于是夫妻倆相敬如賓地分了開來,宣青塵一馬當先走在前面,左後方是古風,南淨雪則帶著杏兒跟在他右後方,彼此中間還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一行四人就這樣好像陌生人一般的前進。
這回來奇山縣,是特地來買酒的。奇山縣因為高山多,水質清甜,釀出來的酒遠近馳名。宣青塵因為接下來還要繼續往西北方去拜訪滿來客棧的東家王霸天,听說王霸天嗜酒如命,這奇山縣的酒,便是宣青塵特地選的上門禮。
話說王霸天的滿來客棧近來勢頭火紅,在京城及附近幾個大縣都開了分店,宣青塵看到了有利可圖,遂向王家投了拜帖,如果談得好,滿來客棧能用宣家糧行的食材,那可是一筆大生意,所以上門的禮物可不能含糊。
四人來到黃池酒鋪門前,酒鋪的生意不錯,來客絡繹不絕,大多是拎著酒壺前來打酒,隔壁恰好是滿來客棧的一家分號,時常可以看到酒鋪的人送酒進去,兩家店相映成趣。
宣青塵雖然一看就知是外來客,但其相貌堂堂、衣著不凡,酒鋪里的掌櫃眼尖地看到了他們,很快便主動走出來招呼。
「客官買酒嗎?咱們家的黃池酒是方圓百里內最有名的,客官可要品嘗看看?」
宣青塵點了點頭。「奇山縣以黃池酒聞名,自然是要嘗的。」
掌櫃迅速命跑堂小二倒了一小杯酒,遞給宣青塵。
他接過,輕啜了一口,不由眼楮一亮。「好酒!」入口清冽甘美,不愧是遠近馳名的美酒。
然而站在宣青塵身後的南淨雪卻是鼻頭皺了皺,深吸口氣聞了一下酒的香氣,最後居然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相公!」她上前一步,偷瞄了一眼古風後,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喝喝看嗎?」
「妳也好此道?」他微一挑眉,倒不知道自己的嬌妻是個小酒鬼啊!
「你知道我自己也釀酒,難得遇到佳釀,總會想嘗一下,倒不是貪杯。」她解釋著。
他不置可否地將酒杯遞給她。
她將酒杯先湊近鼻子聞了聞,還用手指沾了杯緣的酒,感受一下酒水的質地,最後才小小喝了一口,感受那酒在喉頭的滋味,最後,她將酒杯交還給店家,卻把宣青塵拉到了外面店家看不到的轉角,不顧古風那制止的表情,急忙低聲說道︰「相公,那酒不夠好,別買!」
宣青塵皺起眉。「不夠好?我倒覺得不錯。」
「我說真的,那釀酒的水雖好,但用的谷子不夠熟,曲也差了一點,我可以證明的……」南淨雪解釋著,但顯然沒什麼說服力。
此時古風終于受不了,插口說道︰「少女乃女乃,宣家的女人不許插手男人的事——」
宣青塵突然伸出手止住古風接下來的話。「古風,你去方才的酒鋪打一壺黃池酒。」
古風雖是護衛,不好離開主子身邊,但主子的命令還是要听,于是他警告地看了南淨雪及杏兒一眼,才領命前去買酒。
這時候南淨雪急了,幾乎要跺起腳來。「相公你怎麼買了呢?那酒因為大量制造,或許忽略了一開始釀造的精細手法,我不相信那樣的酒算是好酒。」
「我沒有不相信妳。」他淡然一笑,「古風走了,妳可以證明了。」
她美目一睜,露出驚喜之意,赫然明白自家相公是在為她支開那個礙事鬼呢!她連忙叫杏兒從其手中的籃子里取出一小壺酒,遞到宣青塵面前。
「相公,這是我親釀的酒,你喝喝看就知道了。」說到這個,她就一臉無奈又氣苦。「我早就想給相公喝了,但府里的廚娘就是不幫我送,上回躲在書房外便是要拿酒給你,結果也給摔了。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和相公獨處,我特地叫杏兒偷偷帶來,終于派上了用場!」
他好笑地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將酒接了過來。事實上他對她釀的酒沒有任何期待,他不是沒買過南家的酒,滋味平淡,完全不會讓人想買第二次。
然而看她興致勃勃,他心忖待會兒喝一口贊美她一聲就罷了,反正他已經讓古風去買黃池酒……
其實他不知道他買的那些酒,是南淨雪的伯父又摻水稀釋的,為了降低成本,自然破壞了酒的風味。
心思轉動的同時,宣青塵已將瓶就口,準備喝下,但那竄入鼻間的香氣,飽含著一種甘美的芬芳,讓他還沒喝,又忍不住再吸了口氣,之後,他根本是迫不及待地舉瓶喝了一口,那入喉的溫潤醇厚,充實了他整個口腔,沁人心脾,令人陶醉,比起方才喝的黃池酒,勝上不只一籌。
「這……是妳釀的?」他大為震驚,不知自己的小娘子還有這等手藝,這無疑是挖到寶了。
「是啊,釀了一年多呢!是咱們成親的前一天,我親手封壇的,我還帶了好幾瓶呢!怎麼樣,好喝吧!」南淨雪看不出他的表情究竟是喜不喜歡,但她對自己的手藝有著絕對的信心。
「我確實是小看妳了。」他微微點頭,欣賞之情表露無遺。「妳釀的酒,光是香氣就不知勝過那黃池酒多少。」
「我就說嘛!」她被他贊得喜孜孜,不禁得意了起來。「那黃池酒名不符實,相公千萬別被騙了……」
兩人交談之間,驀地一道沙啞老邁的聲音插了進來,令夫妻倆忍不住抬頭看了過去。
「知音!知音!老道早說那黃池酒仗著先人遺澤留下美名,事實上已是粗釀劣酒,不堪入口。平時這麼說,還被人批評,今日終于听到了個小姑娘說出實話!」一名身著灰色道士服的老頭,白眉長須似乎有些仙風道骨,手上還拄著一根竹杖,上面掛寫著「懸壺濟世」的布條,緩緩地朝他們走來。
那老道來到兩人身前,也不唆,竟是毫不客氣地指著宣青塵手上的酒瓶。「這酒一打開便是芳香四溢,讓老道我的酒蟲都發作了起來。小姑娘,妳說這酒是妳釀的,老道用丹藥一顆,換妳一壺美酒可否?」說完,他反手翻出一顆龍眼大的藥丸,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作用,就這麼拿到了南淨雪眼前。
這老頭來得突兀,又一副江湖術士的扮相,顯然就是來騙酒喝的,他那藥丸吃下去說不定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可是不知為什麼,南淨雪卻覺得這老頭給她一種很好親近的感覺,就像自家長輩一般,並沒有任何嫌惡。
反而是宣青塵,提防地將她往身後一拉。「老道士,我對你的藥丸沒興趣。」
「老道這忘憂丹可是煉了七七四十九天,服下去可令人忘卻所有煩惱的事,回到最純粹的狀態。小姑娘,老道告訴妳,這是妳的機緣啊,錯過了可就沒下一次……」這老道一臉饞樣的直望著酒瓶,口中卻還不忘賣關子。
「不,我們不需要——」
宣青塵才開口拒絕,南淨雪卻難得地忤逆了他的意思,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反正酒還有很多瓶,就送給道長一瓶吧!」說完,不待宣青塵反對,她由杏兒的籃子里又拿出一個瓶子,直接給了老道。
那老道也很干脆地將丹藥扔給了她,臉上的笑容卻是賊兮兮的。「小姑娘,妳總有一天會需要這顆忘憂丹的,它會帶妳邁向幸福。」說完,老道慢慢走遠了,直到消失在街口。
「淨雪,妳——」
宣青塵沉下臉,正要責備她,卻見她一臉無辜的樣子,告饒地說道︰「相公,我也知道那老道很可能是騙人的,不過他好像很窮很可憐,就送他一瓶酒應該無妨,相公你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吧?」
明知道她在裝可憐,他卻生不起氣來。「算了,給了就給了,只是妳可別亂吃來歷不明的藥。」
「我當然不會亂吃。」她應該把手上的忘憂丹給扔了,但一種奇怪的直覺讓她鬼使神差地將丹藥收了起來,向宣青塵撒嬌。「這忘憂丹能讓人忘卻煩惱,只要相公一直疼愛我、保護我,我哪里需要這種丹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