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肅把醫官說的「情志不遂」在口中念了兩遍,才听見姜華說宜秋宮來人。武承肅懶得見,讓姜華出去問清楚。
姜華才出去便立刻折回來,神色有些緊張,他看了醫官一眼,低頭向武承肅回報說衛良娣身子不舒服。
「來的是秀橘,說是衛娘娘肚子疼得厲害,想請醫官過去瞧瞧,現就在正門邊上等著呢。」
原本宜秋宮也可以叫內侍直接去請醫官,做什麼非要通過自己?若說單是因為知道醫官在這里,特意求了過來,這宜秋宮的本事也太大了。
武承肅苦思其中關竅,半晌不說話。
現成的醫官就在那站著,只是太子不開口,他也不好自請去給衛良娣瞧病。姜華往正門處看了看,又低頭等太子示下。
武承肅想了片刻,低聲問醫官道︰
「梨子若吃多了,可會傷胎?」
「論理,一天一兩個倒也無妨,只要不是長期吃,對大人身體無甚害處——但這也要看體質。有些身子本就虛弱,孕期又作嘔反酸的,自然要謹慎些,少吃梨子為妙。」
武承肅听了皺眉,耐著性子又問一遍︰
「衛良娣體質如何?」
那醫官近日往來東宮,也听說太子妃送了兩筐梨子給衛良娣的事,知道太子是擔心這個,忙笑著答道︰
「衛良娣看著縴弱,身子向來溫厚,這些太醫署都有記檔。若是每日食三兩個梨子、吃上個三五天,都是不礙事的。」
「既然如此,你就跟著去看看是什麼原因,對癥下藥,好好治了罷。」武承肅說完便端起白瓷茶盅,喝了一口,抬頭對姜華道,「都涼了,也不知道換,我是什麼脾胃你還不清楚麼!」
姜華笑著賠罪,讓小內侍過來重新沏茶,自己送醫官由崇文館南邊側門出去,將醫官交給秀橘帶著,囑咐醫官稍後來回話,便回去侍候太子了。
一路上醫官都在琢磨武承肅說「茶涼」究竟何意,甚至沒去問衛良媛的病情,直到看見宜秋宮就在眼前了,才想起來問秀橘兩句。
醫官進去給衛良娣診了脈,開了個安胎寧神的方子,便由小內侍引路又往崇文館去了,自有內侍去抓藥煎藥。
武承肅只抬起眼皮看了醫官一眼,又低頭去看書,竟一句話也不問,弄得醫官模不著頭腦,連到底要不要稟告都拿不準了。
「衛娘娘如何,你就照實說了吧!」姜華低聲道,「有什麼說什麼。」
「回殿下,衛良娣身子無大礙,想是近來憂思煩悶,氣血不暢,才會月復中微微脹痛。方才臣已開了對癥的方子,吃上兩劑藥也就好了。」醫官笑著回話。
「確定無礙麼?」武承肅並不抬頭,冷冷問了一句,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
「回殿下,無礙的。」雖然不解武承肅如此態度是為何,眼下也只能照實說。
「吃了藥就能好麼?」
太子忽然問了這麼兩句,讓醫官提心吊膽起來,不知是不是最近犯小人,怎麼攤上這麼兩個差事。那醫官臉上仍掛著笑,說話卻小心翼翼起來︰
「吃兩劑藥便能見好,照舊安養,過三五日就該好了。」
武承肅抬起頭來盯著醫官看,也不知想些什麼,好半天才說話︰「你回去吧!明日一早再來看看太子妃。」說著就讓姜華送醫官出去。
醫官下了幾級台階,瞧著左右無人才回過頭來,往姜華手里塞了塊銀子。姜華再三推辭,說什麼都不肯收,醫官不禁著起急來,一邊把銀子往姜華手里推,一邊低聲道︰
「還望姜公公指點!」
姜華還是不接銀子,只看著他笑,不緊不慢道︰
「大冷的天,李醫官倒出了一頭的汗。你那俸祿才幾個錢,這銀子咱家是不能收的。」
見醫官又要開口哀求,姜華接著道︰
「指點不敢當,只是可以告訴你風往哪邊吹。」
李姓醫官當真是大喜過望,恨不得立刻給姜華鞠一大躬,奈何旁邊有侍衛值夜,他只能嘴里謝個不停。
「過幾日|你得空了,來給太子殿下請個平安脈吧。這幾日太子妃殿下病著,太子殿下吃不下睡不好的,昨兒睡了才兩個時辰。」
李醫官聞言恍然大悟,看來自己初時並沒猜錯,只是衛良娣今兒這麼一鬧,才讓他對初時的判斷有所懷疑。
姜華看他好笑,繼續道︰
「不是咱家說,你這性子啊,當真不適合在太醫署當值。好在太子妃殿下如今見好了,回頭太子妃殿下好利索了,李醫官可要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兒了。」
那醫官也沒傻透,只是不適合在宮中行走罷了,又過了幾天,待治好了陽筠的風寒,索性以事親為由辭官還鄉,自個兒開醫館去了。
就算是風吹草動,也能在朝堂上攪出軒然大波。李醫官辭官回鄉,自然沒幾個人相信他是真的要侍奉雙親,大家只猜他是得罪了太子。
但究竟是看好了太子妃得罪了太子,還是保住衛良媛的肚子得罪的太子,就無從得知了,說什麼的倒都有,還有兩位老臣認定李醫官就是重孝道,對其他人的猜測議論嗤之以鼻。
東宮里也是各種猜測,大抵卻還是有了共識︰太子想必不喜歡太子妃,卻又礙著對方的身份,況且太子妃是聯姻來的,必然有些後宮女眷不知道的實力和倚仗。
如此一來,武承肅之所以懲罰典簿、送陽筠東西,卻又從不留宿八鳳殿,甚至連陽筠的門都不進,倒都解釋得通了。
陽筠听說傳言時尚在病中,她呆坐了片刻,叫墜兒開了箱子和庫房,看了武承肅送的東西,許久才轉身回去。
也是陽筠病中,太子武承肅過了二十三歲生辰,東宮里按例設宴,皇帝、皇後皆有厚賞,更有朝中眾臣送來的大小禮物百余件。
武承肅從中挑了個沉香木雕四君子的屏風,並一個楠木框牙雕走百病的桌屏給陽筠,陽筠細看了一會兒,照舊讓墜兒收進庫房。
武承肅等了一天,沒見陽筠有什麼動靜,又讓人送了一把自己珍藏的琴過去,陽筠才遣了印兒來道謝。武承肅微微一笑,讓印兒進來。
印兒手里抱著的,赫然便是他送出去的「焦尾」。看著被抱回來的琴,他還真是哭笑不得。
「太子妃不是好琴麼,怎麼見到好琴還不收?」
「回太子殿下,娘娘說這琴太珍貴,取之不安,況且……」印兒低眉順眼,說到這里似乎有些為難,「娘娘還說,總彈琴,磨得手疼……」
印兒的聲音越來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