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筠看著武承肅,不知如何開口。
人已經請來了,她便是再想沉默也是不能。
況今日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她既掩不住所有人的口,不如賭上一把,由她親口說了,擺出個磊落的態度來。
至于武承肅會如何處置,陽筠仍心存僥幸。
雖沒有十足的把握,陽筠心底卻信得過武承肅。他不會害她,過去雖然有過,以後卻絕不會了。
陽筠將武承肅請進內室,把人都遣了出去,連茶也不奉一杯,便將玉葉服了五石散、發瘋時說了鄭氏之事都說了。
屋子里靜得讓人不自在。
陽筠覺得手腳發涼。她暗暗咬緊牙,把心一橫,就那麼等著他說話。
「都有誰听見了?」武承肅沉思良久,果然先問的是這一句。
陽筠倒吸了一口冷氣。
`.``听天由命罷!
她將幾個侍女和醫官都說了,半點隱瞞也無。
「如今將玉葉嘴堵了,人也綁著,扔在屋子里,由春桃和冬雨兩個看著,她兩個都是從前就在八鳳殿服侍的。」
武承肅黯然,問陽筠要起茶來,自己坐在那里皺眉不語。
茶水原是一直供著的,即便太子妃不喝也不能間斷。
陽筠轉身去倒茶,手卻抖個不停,不妨將熱茶倒在了手上。
因怕驚了武承肅,她不敢扔了茶盅,也不敢叫出聲,咬著牙強忍著疼,把茶端了過去。
武承肅接過茶來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道︰
「那個叫玉葉的不能留了。這事你不用管,等入夜了自有人來處置。至于其他人……」
話說到這,武承肅猛地停了下來。
這事涉及到她的四個陪嫁侍女,當真計較起來,必定是一個不能留的。
他沉著臉看著陽筠,心里更加沉重。
陽筠似乎猜到了什麼,臉色霎時慘白,看得武承肅心里一疼。
武承肅忽然有些釋然。
他原打算將陽筠以外的人全部滅口,但如此一來,陽筠身邊怕再無可用之人,以後的日子更是舉步維艱。
看陽筠這模樣,又怎會舍得那幾個陪嫁的侍女?
與其從此與她有了芥蒂,不如這次留下那四個侍女,日後若有風吹草動再將其除去,倒也不算遲。
想到這里,他又是一臉苦笑。他似乎越發沒有原則了,竟連這等大事都用來討好她。
陽筠看著那抹苦笑,心情十分復雜。
她于心底相信武承肅的真心,卻不知他的這份真心比起江山和皇位孰重孰輕,不敢抱太多希望。
見武承肅笑得十分勉強,陽筠以為他有了決斷,果真棄了她。
這次怕是逃不過了,她和印兒幾個,終還是這樣的結局。
她突然有些想哭,壓抑了許多年,連哭也沒幾次痛快的。然而不知為何,她就是擠不出一滴淚來,只覺渾身涼得厲害,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
陽筠面色變化,武承肅起初還未察覺,待他反應過來時,陽筠早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仔細看去,見陽筠的臉色十分不好,不知從何時起竟愈發慘白了。
武承肅心里一疼,伸手去握住陽筠的手。
陽筠手上才剛被熱茶燙了,如今被他輕輕一握,不免又是一陣火燒一般的疼,身子也跟著一哆嗦。
武承肅只當她害怕,並不知陽筠燙傷了手,他的目光柔了又柔,恨不得化成了水。
為了讓陽筠放心,他的手上加了幾分力氣。
這一舉動並未讓陽筠安心,她愈發不敢確定武承肅的意思。
是明知燙傷才故意傷她,還是單純為了讓她安心?抑或是心有萬般不舍,卻只能盡力一握,暗示她「放心去吧」?
換作平時,陽筠許會覺得被他握住溫暖踏實,然而此時除了辣辣的疼,她再無其他感覺。
見陽筠緊鎖雙眉,露出些視死如歸的氣概來,武承肅仔細琢磨了一下,大致明白了陽筠的擔心。
左不過兩件,其一是他親手殺了鄭氏,其二是陽筠知道他殺了鄭氏。
恐怕此刻在陽筠眼里,他武承肅就是一個弒妻的罪人。而為了掩蓋己罪,他喪心病狂,又要將繼室害死。
武承肅又露出一臉苦笑。
他本是打算將她的侍女全部滅口的,
「你的侍女可信得過?」他盡量放輕聲音,繞過那個讓他傷心的誤解不提。
陽筠微微一怔,繼而明白過來。雖仍難免小心翼翼,唯恐樂極生悲,面上卻忍不住露出喜色。
「信得過,她們都是聰明人。」陽筠輕聲道,「且不說這些年的情份,便是為了活命,也斷不會將此事說出去的。」
「你再與她們說明輕重,今日的事十分要緊,對任何人不能漏了口風,」武承肅一頓,狠心道,「若她們當中有人把話傳了出去,就莫怪我不留情了。」說完,也不敢看著陽筠,只又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
雖說「愛屋及烏」,陽筠心里卻也清楚,他能放過墜兒幾個,必下了很大的決心。
她心里不免十分感激,不顧手被捏得生疼,重重點頭應了,再控制不住情緒,淚流了滿面。
武承肅松開右手,用拇指將她眼角的淚輕輕揩了下去。
陽筠的淚卻如決堤一般,竟停不下來了。
武承肅隨手拿起一方帕子給陽筠拭淚,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
見上頭的針線工夫十分粗糙,武承肅料是陽筠自己繡的,雙手抻著帕子,在陽筠眼前晃了一晃,柔聲道︰
「留著她們幾個給你做針線。不然你以後的體幾物件都這麼蹩腳,還不讓人笑話?」
陽筠「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武承肅又拿了帕子認真給她擦鼻涕,羞得陽筠面上飛紅,連帕子也顧不上奪,催著他去料理正事。
武承肅又笑著哄她一會兒,起身出去了。
墜兒幾個等在外頭,都不免有些惶恐,卻不曾因此怨天尤人。見太子一個人出來,眾人愈發忐忑不安了。
武承肅叫過姜華,附耳低聲吩咐了半天,姜華答應著下去了。
姜華早料到太子會對太子妃心軟,不想軟到這種程度。有那麼一瞬間,他竟想把實情告訴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