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口,陽筠卻有些說不清的難受。
倒不是因為害羞,只是她分明從未想過母儀天下,卻說出這些動人心的話來,豈非不負責任麼?
可方才那些話均出自真心,怕是早晚會忍不住說出口。
陽筠這才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起,她對武承肅的感情已經從起初的那點感激,變成了如今這般牽掛。
她背對著武承肅,也不知他听見了沒有,不知自己的這絲柔情,能不能化解他心中的戾氣。
想起從前的堅持和如今不知不覺的妥協,她覺得今後的路更加艱難了。
武承肅心中卻只有歡喜。
見陽筠一直不肯轉過身來,他只當她不好意思,有心說些什麼掏心窩子的話,卻怕陽筠面子上掛不住,到時怕是更難堪了。
余光瞥見陽筠倒的那杯茶,武承肅忽然有了主意。
「茶涼了,再倒一杯罷。」武承肅輕聲道。
陽筠答應著轉身,伸手就去拿茶壺。茶壺茶盅原是一套,都是汝窯白瓷——她喜歡汝白的素淨和金貴。
武承肅竟欣賞起來。
汝白的側提壺,卻不及陽筠的手白女敕;茶壺細口圓月復,更襯著她十指縴縴。
「膚若凝脂,指如削蔥」,想來也不過如此罷!
陽筠新倒了一盅茶,恭敬地遞了過去。
武承肅伸手接了,並沒趁機模陽筠的手,而是認真喝了兩口茶。
他不過是要她轉過身來,不想氣氛尷尬下去。天還大亮著,他又不是什麼登徒子,沒的說對自己正妻還要調戲的。
等陽筠轉過身來再次坐好,武承肅便接著說起正事了。
「關于筱兒的婚事,你可想好了?」武承肅誠懇道,「我冷眼看了這兩月,覺得承思最為合適。若覺得承思配得上筱兒,你便點點頭,之後的事自有我處理,賜婚的聖旨也自然會請下來。」
陽筠擰著眉頭,半晌不言語。
她信得過武承肅,只是信不過大燕國。她生死不過一身,跟著武承肅同進退就是,一旦連筱兒也嫁過來,事情可就難辦了。
偏武承肅是真心保媒,那武承思又能文能武,這幾日听下來,還真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
陽筠有心拖下去,或許拖上兩個月,魏國和高陽那邊就會有消息。她想讓武承肅先去求來聖旨,自己再去爭得陽曦同意,卻怕被武承肅察覺,拂了他的好意。
但周道昭卻是信不得的。
她和周繹的事,若不是周道昭有心,也不會發展到後來那般地步。雖說周綽不過是個庶子,娶得高陽王主實是周家佔了便宜,但周道昭未必就肯讓綽兒去聯姻。
何況還是要娶一個前國主的女兒。
陽筠忽然覺得怎麼都不大對,想來想去幾乎成了個死局。她素來容易多心,行事十分謹慎,此事她自己還未想通,不好開口答復武承肅。
武承肅眼看著她犯難,心中雖然疑惑,嘴上倒也不催。承思與陽筱年紀都還不大,無論陽筠擔心什麼,有至少一年的時間可以讓她考慮。
所幸陽筠是太子妃,而不是普通妾侍。
嬪妃之流不能見外男不說,連王爺世子出席的場合也要避諱,除非皇帝特別允準。而皇後與太子妃要見宗親卻是合規矩的,更別說只是見一個尚未成年的堂弟。陽筠若始終不放心,把人帶過來給她瞧瞧便是。
武承肅輕聲道︰
「我是想,讓筱兒嫁來燕國,也好跟你作伴,你就不至于太孤單,于外頭的事也能听到一些。想知道什麼、卻不願意問我的,問筱兒那個鬼機靈就是了。」
陽筠反復思量,果然說要先看看人。
「倒也不急,我如今身子也不好,正忌諱著,沒有這時候見客的。等到除夕宮宴上見上一見,我心中有個數,也好去信給高陽。」
武承肅幾不可見地一皺眉,他直覺陽筠信得過他,也不是嫌棄武承思不能承爵,只是有心往後拖。
然而無論她為何這麼做,他總是支持的。
他不想陽筠今後的日子和從前一樣小心翼翼,但要讓她做到推心置月復,也總需一個過程。能一路走到今日,已實屬不易了。
從八鳳殿出來,武承肅又換上了那張黑臉,直接往瓊思殿去。
仇良媛早听說太子氣沖沖去了八鳳殿,正躲在屋子里偷著樂,忽听人來報說太子殿下往這邊來了,還以為是衛良娣把她去宜秋宮的事說了出去,殿下處置完狐狸精,來論功行賞了。
她欲換身漂亮的衣服,卻苦無時間,只能將就著,穿一身水綠色襦裙的常服,急忙迎了出去。
瞧著太子殿下的氣似乎還未消,仇良媛暗自高興,恭恭敬敬地把太子請進正殿去,並未想過這怒火會燒到她身上。畢竟殿下去八鳳殿時,也是這般怒氣沖沖。
剛進正殿,武承肅又把人都轟了出去。
仇良媛這才發現太子的臉色愈發難看,似乎是沖著她來的。
果然,武承肅上來就是一頓訓斥,斥她興風作浪、對上位不敬,說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後又令其對外稱病。
「這一個月,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太子妃那里也不需你去請安,你就呆在瓊思殿里閉門思過罷!」武承肅說完抬腳就走。
仇良媛完全懵了。
這跟她的設計差的太遠。
待仇良媛回過神來,頭一個恨的就是衛良娣。她覺得定是衛良娣編了什麼話,半真半假地告訴了太子殿下,所以殿下才當她是壞人。而衛良娣這麼做,無非是為了討好太子和太子妃,並趁機打壓她。
是日晚,仇良媛瞪著天,一滴淚也不肯落,心里想的全都是衛良娣那張笑臉。
從瓊思殿出來後,武承肅片刻沒停,又去了宜秋宮。有些事要一口氣做出來,才會讓人有該有的反應和議論。
衛良娣被夸了一番,听說仇良媛被罰,按說應該高興才是,她卻無論如何開心不起來。
太子明顯偏袒太子妃,她說的話完全無用,二人不止沒生出齟齬,對如何處置仇良媛之事,顯然還商量了一番。
衛良娣霎時明白,她不過是枉做小人罷了。
仇良媛定恨上她了,這她倒是不怕。她只恨陽筠好手段,讓她和仇良媛都吃了虧不算,還籠得住太子殿下的心。
這樣的人不僅她衛良娣容不下,皇後娘娘怕也容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