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間,珠兒與墜兒都在內室值夜,二人歇在榻上,陪著陽筠說了許久的話。
想到早起還是好好的,不過一日之間變化如此之大,三人均十分感慨。
印兒沒了,且臨死還給陽筠挖了個坑;釧兒情況見好,卻還是未醒。
雖然內室里有三個人,陽筠還是覺得冷冷清清。
她將自責的話對二人說了,覺得若非她行為有失、又刻意隱瞞,眾人也不至于有今日。無論墜兒與珠兒如何安慰,陽筠總還是不能釋懷。
亥時都快過了,幾人才不說話。
然而三人都未能入睡,仍舊各自想著心事。
珠兒自覺與印兒性情最像,若非有印兒前車之鑒,怕日後難保走錯了路。
墜兒則尋思著那方帕子,印兒的屋子現已清空,想去查證也是不能。除了替娘娘收著的一些。物件,印兒的東西一件也沒留,連中衣褻褲都被搬出去,等著明日一出太陽便都焚了。
所幸太子殿下待娘娘真心,賜了印兒一口棺材讓她入土為安,否則真是死了也不能清淨。
陽筠則一直胡思亂想,一會兒想著小時候與印兒相伴,一會兒又想起印兒幾次擅做主張的事情來,終于也想到了那方帕子。
她賭的是印兒尚有情義,印兒何嘗不是賭她仍念舊情?
因為害了釧兒,又被眾人厭棄,印兒覺得生無可戀,且確實狠不下心拆穿陽筠。這才不得不就死。
若非陽筠有愧疚之心,也不會想到印兒之苦,料到她心有不甘、留了後手,提前將舊事與武承肅坦白。
印兒對陽筠尚有情義,只是心中難免嫉妒,加之陽筠多次利用武承肅的情意,怕印兒實在意難平吧?
雖然十分矛盾,但印兒走投無路,便也只能賭這一局。
陽筠忽然覺得,印兒似乎贏了。
她所謂的「坦白」並不完全。關于她對周繹動心一事只字未提。原本以為如此就能掀過,不想有那麼一方帕子。
無論姜華是否注意到了,無論那帕子究竟是不是她舊日繡的,那露出來的一塊鮫綃對陽筠來說都是一種警醒。
陽筠仔細回憶武承肅今日的反應。知道他其實十分忌諱。若武承肅來問。只說怕他厭棄不敢多言。如此再和盤托出、亡羊補牢,不知是否嫌晚。
也不知印兒扯那帕子,究竟為了保她。還是為了恨她?
沒人知道印兒死前忍著疼,心里究竟想的是什麼。
她之所以下手毒釧兒,不過是對陽筠因妒生恨,順便封口。
原本見陽筠與武承肅感情日深,印兒就有些難受,直到陽筠讓她焚帕子,她才頭一次動了坑害陽筠的心思。
彼時印兒倒也心生悔意,見春桃無知無覺,心中著實安穩了不少。
不想竟那麼巧,偏被釧兒瞧見了。
釧兒素來不饒人,嘴巴也厲害得很,印兒知道陽筠有意待她如舊,並不想讓陽筠對她灰心。
陽筠灰心事小,一旦陽筠忌憚防範,她在八鳳殿的日子就不多了。
她不想過見不到太子的日子。
見太子時常問陽筠身子是否恢復,印兒知道這是預備著補上圓房,滿腔怨憤愈發難平。
而就在此時,她發覺釧兒對她時時處處留意,不禁又懼又怒,裝了月余好人,待釧兒松懈下來,才在其飲食中加了五石散。
不過幾日下來,釧兒的身體就垮了。
印兒原本以為不過陽筠一人有意疏遠她,其余兩人並不知底里,想著一旦查出了五石散,大家首先懷疑的必然是陽筠,而陽筠投鼠忌器,不敢再讓眾人傷心,怕就要吃了這個啞巴虧,便是釧兒醒來說了什麼也是無妨。
算盤打得倒響,不想墜兒與珠兒早就對她疑心,見墜兒帶了醫官進來,印兒才知道自己的算計全都落了空。
陽筠說的話她哪能听不懂?無非是讓她自裁。
她笑陽筠軟弱,卻將陽筠的話听了進去,心中生出幾分愧疚之意。
焚帕子時,她也不是有意留著一方,不過鮫綃滑手,無意中留了一方在她衣袖之中。
看著帕子上的「陳理」二字,印兒神使鬼差一般,將其縫在了自己衣袖中。
印兒心中十分矛盾,想要就死又不甘心。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何在臨死前會狠命撕那塊帕子下來,究竟是因為內心悔恨,還是因為恨著陽筠。
她想著珠兒、印兒先看到帕子並小心藏起,也想過宮里其他人發現後稟告太子殿下,就這麼迷迷糊糊地去了。
事實上,在她決意就死時,便已經有了定論。
印兒終究舍不得陽筠等人,她諸多猶豫後還是默默就死,死前撕扯帕子,雖也想過有人輾轉告訴太子,然而更容易注意到帕子的,恰巧是墜兒和珠兒。
可嘆印兒被妒火蒙心,到死也還是糊涂,並不知她早做出了選擇。
誠然,若非珠兒故意無視,姜華也不會留心那塊鮫綃。
按常理,袖子里縫了塊不倫不類的東西,正常人倒不會回避,總要看看是不是什麼要緊物件。
珠兒的反應卻太過反常。
倘或是普通的宮人也就罷了,印兒幾人從小一同長大,換做是誰看到那麼一方帕子,都會想到遺書之類。
若說珠兒傷心過度,沒注意帕子,原也說得過去,可她並非沒注意到。她只是視而不見,將帕子和袖子一起卷起又再放下。
如此一個來回,再怎麼也會看見了吧?
姜華疑心,卻不露聲色,原想著試探珠兒一番,不想珠兒卷了那件衣裳就要走。
正中姜華下懷!
他愈發肯定那塊鮫綃有古怪,哪里能讓珠兒抱走,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自然把衣裳留下了。
姜華沒讓任何人發現,鮫綃是他避開所有人偷偷扯下來的。
攤開看時,果然是方帕子,上面繡著「陳理」二字。
姜華不知何意,但他知道陽筠繡工極差,見那兩個字繡得不倫不類,想起釧兒中毒、印兒自戕,忽然覺得眼前一亮。
崇仁殿里,武承肅也難以成眠,坐在胡椅上沉思。
今日八鳳殿的事他總覺得蹊蹺。
陽筠說的那些話倒是實話,只是想到印兒毒害釧兒,他仍舊想不通。
即便對他傾心,也不用如此招搖、動手害人吧?
見武承肅難以入眠,姜華笑著奉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