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父親如何對待長兄周紀,周繹也曾質疑。
依他看來,雖然世子不可輕廢,尋個德行有虧的緣由,遠遠丟開手便罷了,父親的打算到底是過于狠心。
再不然,就等到魏國謀了天下,周紀當上太子之後再廢太子,未必就要如此決然。
但周繹並沒出言相勸。
他深知父親一切皆為了天下。
說到底也怪不得旁人,還是周紀從小不爭氣,撐不起魏國的宏圖霸業,才至于有今日之禍,並非父親無端就要犧牲親子的性命。
原以為父親也是為難,未必就是心狠手辣之人,可父親送去高陽的那些東西又算什麼?是要把自己也握在手中,合適的時候一起毀掉?他既然能幫著父親打江山、坐江山,為何還要想著毀掉他?
他究竟能做出什麼違逆之事,值得周道昭這般算計?
*
周繹這才看得清楚,卻唯有苦笑,頭一次提防起周道昭來。
父親之所以防著他,不過是因為周繹心軟,尤其對沈夫人與青英存了不舍之心。待大業已成之日,周道昭定會順應情勢,陰謀剪除沈氏,周繹卻極可能跳出來和他作對。
那一番謀劃,都因周道昭忌憚周繹,恐他以後不服約束,必要時借此先打壓周繹,讓他無力反抗。
一切依形勢而定,得了天下後,周道昭未必一定會過河拆橋,然而此時他便已經動念。只不知他是要扶持臨水的世家,還是只想先斷了沈氏的路,剩下的未及謀劃。
無論父親是哪一種打算,周繹都更不可能讓青英有孕。
青英若始終無出,以後的日子雖會有些委屈,卻能得平安。青英與沈夫人畢竟不同,她性子本就綿軟,若沒有孩子,青英對周道昭來說便沒有絲毫威脅,或許父親看沈氏在宮中後繼無人,便放過沈氏一族。
然而若要貪圖一時的喜樂,急急地生下個孩子,周繹恐怕青英母子二人都會成為周道昭的眼中刺,加上頗得人心、為眾臣稱贊的沈夫人,周道昭只會愈發忌憚,一個都不願意留。
周繹倒真怕自己一個都保不住。
他對青英雖仍無男女之情,卻有兒時的情分,且他又不是鐵石心腸,青英那般甘願付出,周繹對她雖無男女之愛,心里卻早生出了感激。
可周繹要想保住沈家,便只能許沈青英一世榮華,生子之類的是不敢想的,至少在他沒能控制局面之前,沈青英都不能有孕。
「子不言父過」,因此事涉及周道昭,周繹並未對周綽解釋什麼。反正他確實對青英無心,便賴在周綽這里不走,由得旁人議論,倒也不算委屈。
周綽無法,雖不好趕周繹回去,卻是不是都要勸上幾句。周繹總是一笑置之,絲毫不把周綽的話放在心上,不過偶爾與沈青英一同用膳,也時常會跟她說些話,獨不回房中去住罷了。
沈青英知道自己仍是周繹心中那個溫婉的表妹,明白他這是能與表妹談笑,卻不可同房,心中雖難免傷感,倒也怡然自得,覺得這樣平淡和氣,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這日,倆人正說著話,沈夫人忽然遣了婢女來叫青英。
「出了什麼事麼?怎麼這麼慌慌張張的。」周繹卻不叫青英立即就走,反問那個婢女道。
「回二公子的話,夫人說五娘子那邊有些不好,公子們不好過去,夫人們卻都要過去。」婢女話說得大方,只是神色有些焦急,說完還看了沈青英一眼。
沈青英略一思忖,似乎明白了幾分,心驚之下月兌口問道︰
「可是五娘子小產了麼?」
婢女見問,輕輕點了點頭,道︰
「正是呢。五娘子本在夫人跟前說話,又說又笑,沒見有什麼不好,哪知她忽然就嚷月復痛。夫人以為吃錯了東西,讓人把她送回去,可人還沒回屋子,醫官也還沒來,竟就見了紅了。夫人听說,嚇了好大一跳,已經先往五娘子屋里去了。」
周繹等人均沒听說五娘子有孕,心道怎麼這般突然,又想到五娘子是在沈夫人那里出的事,沈夫人如今必然發慌,青英也不敢多耽擱,匆匆給周繹行了禮,便跟著婢女往五娘子房中去了。
五娘子嚷嚷月復痛,流了許多血,疼不過一夜,便掉了一個成型的男胎。
周繹听說,愈發覺得不安,生怕這事要賴在母親頭上。
可他是男子,本就不好往父親的娘子屋里去,如今那邊出了這樣的事,比平日更加忌諱,周繹也只能干著急罷了。
幸好還有青英,見沈夫人嚇得不輕,素來漠然的周繹又一反常態、憂心忡忡,她似乎也明白了幾分,每日給沈夫人問安之後便去五娘子房里,大半日竟都呆在那邊,至晚才回來與周繹通消息。
過了兩日,五娘子總算醒轉過來。
然而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五娘子的精神卻十分不佳,每日以淚洗面不說,連藥也不愛吃,身子愈發差了。足養了半年多,直到入了冬,五娘子的身子算好了一些。
也不過是好些罷了。醫官看過,說五娘子從此不能有孕。
五娘子知曉此事後愈發傷心了。她每每因此自責,說自己太不小心,連月沒見小日子也不知道延醫,還濫用些香囊之類,終至于小產。
周道昭自然耐心安慰,半年之內竟多半都宿在五娘子房中。
周繹听說此事沒殃及沈夫人,不過冷笑一聲罷了,並沒有因此便安了心。
父親擅長布局,每一步看得都十分長遠,這一次沒立即栽贓,以後想因此懲罰母親便不太可能。然而不能借此事懲罰,卻不代表不能利用此事。
母親那般心高氣傲,對父親又絕無二心,從入周家的門,便不再當自己是沈家的人,全心全意相夫教子,父親屆時只需把這事往母親身上一推,母親自會心灰意冷尋短見,稱了父親的心。
五娘子小產一事令周繹鐵了心,絕不回房去睡。周綽好像也看出些什麼來,再不催著周繹回自己房中了。
青英見周繹仍鎖著眉頭,反倒一改從前唯唯諾諾的模樣,整日與周繹說笑,仿佛從前未嫁時那個可人的表妹,而不是入門多年仍舊無子的婦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