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陽槿語氣不善,陽杺不禁有些為難,自己先羞紅了臉。
她確實是沒話找話,可姐姐從前並不這樣,即便她再怎麼無理,最多不理會也就罷了。今日竟然如此直接拆穿,也不知姐姐在哪里受了什麼氣。
話一出口,陽槿便有些後悔。她恨自己太過急躁,讓陽杺跟著難堪。
可要她跟陽杺道歉,陽槿卻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這麼些日子一來,她想要找人說說心里話也是不能,只有陽楌知道她的心事,偏陽楌只會訓斥她,不將事情告知,更不能理解她心中的苦悶。
因此,陽槿的心中憋著一股惡氣,一直沒能撒出來,時常會忍不住頂撞別人兩句,似乎非要如此才能舒坦一些。
她倒也不想如此,只怕再這麼憋下去,自己還沒憋壞,就先把身邊的人都得罪了一遍。
陽杺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知道陽槿有心道歉。
畢竟是自己同胞姐姐,便是態度稍有不好,陽杺也不好露出不悅,更不該出言指責或記在心里。
且她今日過來,就是想誘陽槿說話。
姐姐憋著心事,陽杺看得清楚。因怕陽槿憋出毛病來,陽杺這才特意來探望她,想要誘她把心事講出來。
陽杺輕輕握住陽槿的手,低聲問她究竟為何如此急躁。
「父親已經去了,姐姐再怎麼思念父親,也是見不著的了。」
陽杺說著,不禁鼻子一酸,兩顆淚忽然落了下來。因怕勾著陽槿愈發傷心,她趕忙止住了哭,用帕子把淚拭了。
陽槿似乎沒留意,呆愣愣地看著書案上的「陽」字。
陽杺心中感慨,面上不得不強作開朗,微笑著對陽槿道︰
「雖不知父親為何要舍下一切,只是父親生前最疼愛咱們,雖一時想不開,如今也必然想開了,此時怕是還看著這里呢,不會真的把咱們丟下不理。姐姐這般傷心自苦,父親見了只怕要跟著難受。」
陽杺一邊說著寬慰的話,一邊拉著陽槿往一旁走。
書房東邊靠牆擱著的兩張朝西的胡椅,陽杺拉著陽槿過去,讓她坐在胡椅上,自己則坐了另外一張。
待坐定後,陽杺便開始打量陽槿。
陽槿呆愣愣的,由著陽杺拉著她,也不見她哭,也不見她開口說一個字。坐下了也只是發呆,不見一絲生氣。
陽杺見狀,不免又是著急。
「姐姐憋著心事不說,只自己生悶氣,怕要憋出病來。」陽杺試探道,「若可說與旁人,不妨講給我听。我雖笨拙,話還是能听得懂的。」
陽槿聞言,往陽杺那邊掃了一眼,眼神卻慢慢吞吞,打不起什麼精神。
陽杺抿了抿嘴唇,低聲道︰
「若有什麼不好讓外人听的話,姐姐也可放心說出來。我素來嘴嚴,今兒在這里听過就罷了,斷不會傳出去讓人知道。」
陽槿嘴唇翕動,終還是忍住了沒開口。
她早就缺個人來陪著說話,然而畢竟還是不好開口。
一來高氏是二人生母,議論高氏的話不該由她說,更別提在陽杺面前議論;二來陽杺是否可以理解自己,陽槿心中也沒底,萬一陽杺跟陽楌一樣偏袒高氏,自己心中豈不更憋悶不平麼?
陽槿也不打發陽杺,由著她在一旁坐著,自己也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發起呆來。
剛有那麼一瞬,她覺得自己不該責怪高氏。即便高氏有千錯萬錯,終歸是她的母親,陽槿沒有資格議論,也不該心生不虞。
若這樣的心事被人知曉,怕都要說她不孝罷?
可她就是不能原諒高氏。
這種怨恨是從何時而來,因何而起的呢?陽槿細想了想,漸漸理清了頭緒。
說起來,陽曦自盡次日,高氏進世屋哭靈,陽槿便莫名地覺得不自在。彼時她以為自己心中有執念,將父親的死怪在了高氏頭上,這才不願理高氏,看也不看一眼。
她心中雖有怨念,然而高氏畢竟是她生母,陽槿心中反復勸著自己,告誡自己不該如此,氣了一陣子也就淡了。
直到後來被陽楌訓斥,陽槿才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自己愈發不想看見高氏。
陽楌先是說陽槿為人子女,不該對父母心存怨懟,接著給她講了陽曦自盡當晚的事,說高氏幾次鬧著要自盡,好容易才被人攔下來。
「母親心中有多懊悔,你還不知道。」陽楌責罵一番後,耐心勸陽槿道,「當時母親嚷著要殉葬,鬧得十分厲害,內室里圍著七八個侍女,誰也不敢出去,生怕一時沒看住,讓母親尋了短見。後來一見母親坐起身子要穿鞋,眾人就趕忙上前將人按住,鬧了大半夜也沒安生。」
听陽楌說前頭的話時,陽槿還隱隱自責,听了後面的話,她猛地醒悟過來。
高氏根本就沒想死!
哪有要尋死的人還記得穿鞋的?
高氏要是如陽曦一般,換了身干淨的素色衣裳也就罷了。她從床上爬起來,頭發都沒說要梳,難道還有心思穿鞋麼?
陽槿抿著嘴不說話,由著陽楌在她耳邊絮絮叨叨,不免又想起那日哭靈的事來。
當時高氏鬧著自盡,也是先嚷了一聲,並不是一頭奔過去撞棺。
再說陽曦入葬那日,高氏也是哭著喊著要殉葬,可她身邊早圍了一群人,都盯著她怕她出事,哪能給她殉葬的機會?話才出口,便有人將高氏緊緊拉住。
陽槿越想越心寒。
若自己害死了至親,怕一時三刻就悄悄自盡了,斷不會嚷嚷出來,更不會在事後認真和人嘮叨,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曾有心尋死。
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高氏卻天天掛在嘴上,還不是為了圖個名聲,怕當日的事傳開,眾人都怪在她的頭上麼?
彼時有人攔著,如今可沒人攔了,真那般悔恨,還有心思跟人數落陽槿態度不佳麼?隨隨便便就能如願。
陽槿雖然想得通透,心中卻驀地疼了起來。
母親竟這般不堪,若說是母親惹惱了父親,逼得父親自盡,陽槿深信。
不管父親為何而死,如今看來,都是不值。
然而這些話她只在心里想過,連陽楌屢次責罵,陽槿都只默默受著,一句也不反駁。
也不知是可憐自己,還是念著母親生養的恩情,陽槿心中雖恨,卻不願眾人都厭棄高氏,更怕高氏真的跟著陽曦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