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聖上點了賈赦為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之後,賈赦便日日早起到衙門當差不提。只第二日賈母還沒來得及得到賴嬤嬤的消息,禮部和工部便已經來人,這里好說也是曾經的國公府,如今即便不是了,那也是一等將軍府,再者賈赦和賈政還在禮部工部任職呢,所以來人也很是客氣,不過是將違制之處一一記錄,而後工部在派人依著記錄一一拆除。除了門口的牌匾從敕造榮國府,變成了一等將軍府,榮禧堂的規制也沒大動,只是略作整修,別的並無甚改變。
倒是讓來的人都知道這一等將軍府住在主院的不是賈赦這位一等將軍,而是從五品工部員外郎賈政。當然,夠品級的大多都知道,卻也只是當個笑話,並不說出來得罪人,但是這些七八品的官員平日里那里去得這些個豪門大院的消息?于是,此事又在這些低級官員中傳的沸沸揚揚。
賈政每日在衙門里見得也不過是五六品甚至七八品的小官小吏,如今大家都亦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即便這些個人都不當著他的面兒說,到底還是讓賈政知道了,原本賈政認為自己國公之子,和這些寒門小吏再一個衙門里就是丟臉的事兒,奈何十幾年也就從六品升到了從五品避無可避。如今再看這些人的眼神,更覺待不下去,于是上衙門的時間久更少了,除了偶爾應個卯以為,大多都與家中清客們談詩論畫基本不上衙門了。
心中對于賈赦更是惱恨的不行,可是他是正人君子,不能背後言人之過,于是便悶在心里也不同誰說,只是眼神越加的冰冷。可巧寶玉再兩月九歲了,賈政便有事無事把他叫來,或考效功課,稍有不如意便是一頓呵罵,以泄心中郁氣。
原本看著這事兒就該這麼平靜下來了,誰想這日戶部來人了,說是要收回邑田,賈母一听差點沒昏了過去,王夫人卻不由得慶幸,自己原打算賣掉一部分,只是因著給遠在金陵的薛王氏去的信還沒回復,這才沒賣掉,不然這會子還不知道如何是好呢。即便如此也嚇得她臉色蒼白冷汗直冒,她不明白,好好的祖產怎麼就要被收回去了呢?
這也是王家女兒不識字的緣故。所謂的祖產,其實就是當初分封的時候,開國皇帝分給當初的榮國公賈源的邑田。這賈源死後原本就該收回,可賈代善爭氣啊,自己立功保住了榮國公的封號,襲爵時沒有降級,所以便不用收回。可到底這是國家給的,不是私有的,如今這賈赦只襲了一等將軍爵,自然是要重新丈量後收回一部分的。
可是皇帝不願意啊,他把原先的邑田通通收了回去。在保定府從新給賈赦這個一等將軍丈量了邑田。雖然劃定在保定府會比金陵少許多,也不見得就肥沃多少。但是原本這些個邑田,可都是掌管在賈政兩口子手里的。如今從新丈量後的一等將軍邑田,那可是自己的,穩穩的掌握在自己手里。賈赦那里有不願意的?心里別提多美了。
賈赦是美了,可是族中眾人不干了,之前那些個邑田雖說是榮國府的,可是也得拿出不少來修葺祠堂,供養族中孤老,而且族中幫著打理還能從中得到不少好處,如今劃道了保定府可就沒那麼簡單了,首先族中還是有很多人是留在金陵的,金陵也還有寧國府的祖產需要人打理,祖宅祖墳之類的也在那邊兒,沒得為了賈赦手里那點邑田就搬遷到保定的道理,再者這從新丈量劃分之後,賬冊地契之類的賈赦會不會拿出來交與公中若不交與公中他們也插不進手去,于是又紛紛到了賈母屋里。
賈母也正為這事兒鬧心呢,想找賈赦過來吧,他整日里待在衙門賈母也逮不著人,如今戶部來人已經從王夫人那里把‘祖產’地契什麼的全都收走了,卻沒有把劃給賈赦的邑田地契交給她。這些個族老就又來了,賈母能有好臉色就怪了!于是氣沖沖的顧不得其他,這些個族老也都是族中長輩,賈母便讓人把邢夫人叫了過來。邢夫人進屋一看一屋子大老爺們很是嚇了一跳,連忙低頭看地板,恭恭敬敬的給賈母行了禮才道︰「不知老太太喚媳婦過來做什麼?媳婦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得什麼。」說完把頭低的更低了。
賈母那個氣啊,刀子似的眼神就在邢夫人身上掃來掃去,見邢氏站在那里看著低眉順眼的就是不說話,才忍著怒氣道︰「大老爺劃下來的邑田地契呢?」邢夫人顯然沒有想到這麼些人聚在這里是為了這事兒,還好反正自己沒見著,賈赦回家也沒有說過,便心安理得的道︰「媳婦兒不知,老爺回家也不曾說起。」見邢氏如此理直氣壯,不說賈母的臉色,就連邊兒上那些個族老也變了臉色,認定他們是不打算交出來了。
脾氣最為火爆的賈代修已是忍不住地道︰「你怎會不知?!你們夫妻倆動什麼心思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邢氏一下滿臉委屈的道︰「老太太可得給媳婦做主啊!媳婦兒不過是個填房,老爺又那里會和媳婦說什麼呢?就是跟了老爺這些年,老爺也不曾跟媳婦講過什麼啊?」說著想起自己的委屈,竟真就流下了淚來。
賈母還沒說什麼呢,賈代修不干了,自己不過是說了一句,她夫婦倆撈了好處還好意西在這里哭?于是怒氣更甚道︰「你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些個花花腸子,不過是拿了族里的營生換自己的前程,如今前程也換了,有點子好處也要獨吞了,可見是沒有把一族老少爺們放在眼里!」賈代儒管著族里的學堂到不怎麼著急,反正這田地拿回來也不歸自己管,但是能拿出來自己也能分點,想了想便道︰「赦兒媳婦,你也莫急,好好想想赦兒今日可是交了什麼東西給你,你不知底細也是有的。」賈代儒說的含蓄,不還是讓她把邑田地契拿出來嗎?可惜她是真沒有,也沒听說過。就是有,那也是不會拿出來的!
邢氏只管哭著跪在賈母跟前並不與這些人答話,畢竟上面還有賈母在呢。賈母素來是知道自己兒子的,再見邢氏這般模樣知道她是真不知道了,便道︰「你且回去呆著,我會讓人在門上等著大老爺。此事你不必參與了。」邢氏心想此事我就從來沒有參與過啊,你們榮國府里的事情哪一件又有我參與的份呢?就只前段日子打發丫鬟姨娘出去是我辦的,那還是我自己院兒里的人,算不得參與了榮國府里的事情。卻也不多說,哭著道︰「謝老太太體諒,媳婦兒先回去了。」說完便要走,賈代修立馬站了起來!卻不等他說話賈母便道︰「赦兒的脾氣你們也是知道的。那里是邢氏能管的了的?便是我,也是越發的管不得他了。」听賈母如此說心里想著不能得罪了這老太婆,方才坐下不提。
賈赦回到府上的時候,賈代修等幾個族老已經不知道喝了幾碗茶了,听門房遣人來稟賈赦回府了,一個個心里那個激動啊,連眼楮都紅了。
賈赦還是按著原先的習慣並不從榮國府現今的一等將軍府門口走,只從自己開的黑漆大門而入,不想剛到門口賴大家的便等在這里了。賴大家的也是個明白人,如今雖然是二房政老爺當家,但是大房畢竟襲了爵位,如今還入部當差了,再者賈璉又有當朝二品大臣林如海扶持,雖只是個虛職,但巡鹽御史這個位置可是有數的肥差,所以也不欲得罪賈赦,攔下賈赦後恭恭敬敬的行了禮方才道︰「老太太請大老爺前去呢。」說完又靠近兩步小聲道︰「今兒戶部來人收了祖產田契,族老們都來了,老太太先叫了大太太去。沒一會子大太太哭著出來了,老太太便叫小的在這里等著大老爺呢。」幾句話把事情講了個清楚。賈赦心中有了數,便坐回車里往正門而去,又從正院兒穿過去了老太太屋。
在族中多人都有些等不及了,正是煩躁之時琥珀打了簾子對;里面道︰「大老爺來了。」一下子這些個人都激動起來了,心想自己是長輩,自己開口了,賈赦沒得不答應的道理。
卻見賈赦進屋給賈母躬身請了安,起身便問道︰「不知母親叫人在門口候著兒子,喚兒子過來可是有事?兒子還有些公務沒有處理完。」賈赦這話剛一說完賈母怒了!︰「難道我還不能喚你過來了?你弟弟也在部里當差,沒見他如你這般忙碌,都忙得不著家了。」
賈母這話讓賈赦心中冷笑不已,那賈政會什麼正經事?嘴里卻不如此說,只道︰「二弟在部中當差多年,想來早已熟悉,兒子愚鈍貪玩了多年,如今才得了個差事。諸事皆未理順,須得學習的地方很是不少,故而忙碌些。」賈母听他說不如小兒子心中滿意他有自知之明,在賈母心中賈赦那是樣樣的不如賈政。
賈母心中高興便也不再糾纏此事,喝了口茶才道︰「先皇分封的祖產已經被戶部收回,重新丈量劃分的也該交與公中。我既在便沒有分家的道理,既沒分家就沒有你私藏的道理。這些你可明白?」賈母說的冠冕堂皇賈赦如何不知這是在偏心二房呢?
面上賈赦卻是不顯的道︰「兒子明白。只是現如今這邑田還未丈量出來,更未將田契交與兒子。」族中各人這才醒悟自己來早了,若自己沉得住氣說不得根本不必過來,面上有些尷尬,把玩扇子的把玩扇子,喝茶的喝茶,即便已經喝了一下午了,這會兒也不好意思再盯著賈赦看。
再想到晌午時候那邢氏的模樣,心中更覺難堪。不知這賈赦回去邢氏會如何形容他們呢,不由得都拿眼瞟了賈代修一眼,尤其是賈代儒,他與賈代修同輩,這祖產之物他那一房卻從未沾到手過,看賈代修的眼神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賈母卻不管這些,安了心要在族老們面前立立威,免得這些個人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不知道這府里誰才是真正做主的人,于是對賈赦繼續道︰「你既明白我便不多說你什麼,田契拿回來交與公中這是正理。」賈赦心中不忿卻也躬身道︰「記得母親教誨,兒子醒的了。」
此時賈母覺得這個大兒子還是很懂事的,就是那賈璉不知在外學了些什麼歪理誆騙了他,才出了這檔子事兒。于是心里對于賈璉那是更不滿意了。當然她決不認為這是自己女兒女婿教導賈璉的,那可是自己的親閨女,這些個孩子中自己最疼的就是她了。
想罷方對賈赦道︰「你且安心當差,有不懂的就去請教你弟弟。」賈赦氣得都快吐血了,卻只能低頭道︰「是,兒子醒得了。」見賈赦恭謹賈母瞟了那些個族老一眼方才說道︰「如此你且去吧,方才我所言之事你記在心里便是。」賈赦無奈卻也只得告退。
賈赦離開後那些個族老立馬恭維道︰「還是老太太教子有方,赦兒也是個孝順的。如今他兄弟二人一人在禮部一人在工部,將來必可相互扶持。」這話老太太听了心中滿意,面上卻不顯道︰「什麼教子有方啊,之前那事兒就沒和我打過招呼,也不知受了誰人的挑唆,竟干出這敗壞祖宗基業的事兒來。」說完嘆了口氣,其實吧賈老太太還真沒把這事兒放下,心里氣著呢。在她想來,將來那些個東西可都是要給寶玉的,如今竟是這樣白白的被收了回去。
且不說那些個族老和賈母心中如何作想,此時的賈赦卻是怒氣滔天,但這些日在禮部當差他還是學到了不少,面兒上並不顯露出來。
回到東邊兒院子,邢夫人喏喏的迎了出來道︰「老爺可回來了。」說完忙伺候賈赦換下官服穿上家常服,又給賈赦倒了杯茶水,見賈赦雖神情陰郁卻並未動怒方才道︰「今兒晌午剛用過午膳,老太太屋里的鴛鴦便過來說是老太太喚我過去,我原不知什麼事兒,到哪里一屋子老少爺們可把我嚇死了。」說到這里見賈赦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便又繼續道︰「一進屋子就讓我交出邑田的田契,說那是用祖產換的,我們不能自得了。幸好沒擱我這兒,不然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
其實吧邢夫人此時也在試探,想知道那麼些田契賈赦放哪兒了。卻听賈赦嗤笑道︰「回頭戶部發了下來,給他們便是,反正那是在戶部存了根兒的東西,誰還敢動了不成?不過是克扣些銀錢,將來老太太歸了天,不還得還給老爺我?」
這會子賈赦已經想清楚了,反正那些東西都是在戶部有記錄的,讓他們幾年的利便是,何苦這會子鬧起,來得個不孝的名頭呢?這罪名自己可背不起!就算自己沒出息,還有璉兒呢。那孩子如今可是跟在林如海這探花郎身邊兒學習,將來不可限量的。不能為這點子事兒壞了名頭,將來連累了兒子!于是賈赦心中的氣也消了大半。
還真讓賈赦猜對了,若是以前王夫人還敢偷著賣了或是挪進自己的私房里,現如今卻是不敢了。她也是今兒才知道這些個所謂的祖產,其實都是皇家給的,說什麼時候收回去就收回去了,那都是在戶部又憑據的!沒瞧見今兒那些個戶部來人手里拿的是戶部的冊子嗎?一一點對無誤後才收了田契。所以對這些個‘祖產’的心思那是早歇了,心里卻也越發的瞧不起這國公府邸了,原來一切都是虛的!偌大的國公府還抵不上自己娘家地縫里掃掃來的便利。賈赦這也算是無意間為將來的王夫人免了一條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