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爵如鯁在喉,視線略過席海棠的臉望向窗外,天氣又是陰沉沉的,厚重的雲層綿綿無絕地覆蓋了漫長到沒有盡頭的天際,天空像是被什麼壓低了幾分,顏色呈現出放射性的階梯狀,純白,淡灰,深灰,直到在接入無垠的天國遠端時變成了一片漆黑,霎時泛起了一個漩渦,漩渦的中心卻是光亮的,堪稱奇跡。
收斂了視線,他靜靜凝視著她,「這個孩子的存在是意外,也是奇跡……叫她小意,或是小奇都好。」
「叫小意吧,小意好听,女孩兒的名字溫柔點兒的好。」
「好,就叫小意。
「嗯。」席海棠點了點頭,眸色里暈著一層難以名狀的東西。
離開了豪格醫生的診所,他們便與史密斯先生分了手,顧惜爵看了看席海棠的臉,她疲憊的樣子讓他的心生生泛疼,「你直接回醫院嗎?」。
「不,我先去一趟劍橋,到素心的宿舍里拿些日常用品,我已經跟她的室友約好了。」
「那我們一起去吧。」
席海棠沒有拒絕,她知道拒絕也沒有用,至少現在她沒辦法趕他走,至少在小意平安無事前,他們都要攜手並肩,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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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是座令人神往的傳統大學城,哺育出牛頓、達爾文這樣開創科學新紀元的科學大師,六十多位諾貝爾獎金得主曾在劍橋留下了足跡,哲學家培根、經濟學家凱恩斯、歷史學家特里維廉、文學家薩克雷都曾負笈劍橋,終成泰斗。彌爾頓、拜倫、丁尼生等人更是詩國的桂冠和驕子。劍橋還哺育出七名首相。印度總理尼赫魯、英國王儲查爾斯也曾在這里就讀。全世界的榮光都匯集于此。
一踏進劍橋,席海棠的心潮就是一陣澎湃,素心能夠躋身這里,真的是好棒,她為有這樣優秀的姐妹而感到自豪!
因為提前跟素心的室友約定好了,席海棠很順利地就找到了素心住宿的地方,那個荷蘭籍的女孩兒已經提前整理了一些東西出來,放在紙箱里。
「這些都是素心經常看的書,有空的時候念給她听應該不錯,也許能刺激她快點醒過來。」
「謝謝你了。」席海棠點頭致謝。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素心的室友看了看時間,好像是要上課了還是什麼,「不好意思我得先去一趟圖書館,你們在這先收拾著,我大概半個小時後回來。」
「好的。」
席海棠開始默默打量著房間,素心的床是靠窗戶的,玻璃窗上形成了一片片白霧。
記得小時候她們在孤兒院時總愛在有白霧的玻璃上畫有趣的圖案,或是寫上幾個字,當圖畫隨著白霧消散的時候,再向玻璃上重重地哈一口氣,剛剛畫上的圖案就又會顯現出來。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像是以前那樣在玻璃上畫兩個笑臉,可是畫到第二個的時候,沒有地方可以畫了,手指頓在白霧的邊緣,從前的那份單純的心境也好像已經走失在人間。
床頭,擺著老式唱片機,碟片已經被唱針刮花了,音樂雖然沒有響起,可是席海棠可以感受得到那尖利的摩擦聲把她們的年華撕裂,不完整的生活,還有支離破碎的夢想。
手無意間伸進了床縫,踫到了一個硬硬的本子,把它拿出來之後發現是一本日記,里面是素心娟秀的筆跡——
一早醒來,外面的雨不知道在昨夜還是今日凌晨的什麼時候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大霧,不知道這些霧又會什麼時候散去,前幾天是忽大忽小的雨,而後是模糊視線的白霧,倫敦的天氣永遠都這麼變幻莫測令人難以捉模。
忽然又想起了他,好像我們的過去也一直是這樣,被籠上了這樣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保護色。
上個禮拜我去旁听了哲學系的課,那個老師說了一段很美好卻也很傷感的句子——
「你把愛情藏在糖罐子里,當我伸手貪婪地想抓一把出來時,手被瓶口卡住。當我真的能夠舍棄,可以把手從糖罐子里抽出來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消失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哪個角落我都找不到你。你在哪兒,我又在哪兒。記憶成繭,終究會羽化成蝶。翩躚起舞,卻不在我的花園。」
好美麗的句子,好傷感的現實。
昨天跟小晨講電話,听著她軟軟的聲音,我的心一陣甜蜜又一陣酸澀,又一次地想起了兩年前我失去的那個孩子,它在我身體里只存在了兩個月,我甚至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有好多個晚上我都夢到了那個孩子,好像是女孩兒,我也分不清楚,也許潛意識里我希望是女孩吧,就好像小晨一樣,可以陪在我身邊做伴兒。
看到這里,席海棠的眼前已經是一片模糊,控制又控制,卻還是控制不住壓抑在心底的情緒,放下日記本,她到了窗邊,迎風流淚。
對面,是位于聖約翰學院的嘆息橋,是仿照意大利威尼斯的嘆息橋建成的,橋上,一個女孩兒獨自站著,頻頻張望,像是在等人,不一會兒,一個撐著青黑雨傘的男孩兒跑了過去,女孩兒被男孩兒擁進懷里,攜手離去。
金童玉女。
他們一定是很相愛吧。
女孩兒的臉即便被凍出了幾分紅,也還是笑顏如花。
曾幾何時,她和素心也這樣幻想過如此美麗的圖畫,曾幾何時,生活在不經意間就轉了彎,一個接著一個的夢魘佔據了整個現實。
淚痕未干,席海棠便轉頭看向顧惜爵,輕問,「你說顧惜朝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