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差不多一周課,幾個新來的年輕教師都混熟了,周末的時候便相約去吃飯唱歌。
他們在辦公室里商量地點的時候,楊羽只坐在自己的位置,捧了本書在看。
「楊羽也去吧?」有同事這麼叫了聲。
「呃?」楊羽抬起頭來,有點為難的皺了眉,「那個……我……」
「不用算他啦。」和楊羽一個學校畢業的同學嗤笑了聲,道,「他從來就不屑和我們這些低俗的人出去玩,人家有書就夠了。」
楊羽又皺了一下眉,但是並沒有反駁。他的確不太擅長和別人打交道,亦不喜歡喧鬧的場合。
「喜歡看書也沒什麼吧?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是呢是呢,那你是回去看書,還是和我們去喝酒?」
「喝酒。」
同事們笑<鬧了幾句,各自收拾了東西一起出去了。
辦公室里只剩楊羽一個人。
但他也早已習慣了,又看了幾頁書,才緩緩收拾了東西回家。
晚上。
租來的房子里空氣又潮又悶,壓抑得就像胸口壓著一塊石板。
楊羽皺了一下眉,去開了窗。
夜風從窗外灌進來,將老式的吊燈吹得左右搖晃,影子也跟著在房間里不停滑動,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合著風聲,平添了幾分陰森。
楊羽只是站在窗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便又回到桌前,繼續看書。
霧不知幾時起的。
等楊羽發覺時,已濃得看不清幾米以外的東西了。
為什麼這種天氣會有這樣的大霧?楊羽無奈地抓了抓頭發,將手里的書放下,又起身去關窗。
他走出了六七步,然後就覺得有點不對。
從他的書桌到窗戶明明沒有這麼遠。
剛剛他開窗的時候,頂多只走了兩三步。
他現在已多走了一倍的距離,還是沒有看到窗戶的影子,楊羽轉過身,發現自己也看不到書桌和房間里其它的家具了。
周圍只有白芒芒一片濃霧,帶著點濕冷的氣息沾上他的皮膚,楊羽不由覺得頭皮有點發麻。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時候,便听到隱隱約約有琴聲傳來。
似有似無,時斷時續,好像有一種隱秘的暗示和指引。
楊羽搔了搔頭,壯著膽子向著琴聲的方向走去。
沒走多久,霧便漸漸淡了,呈現在楊羽面前的,是一片竹林,他正站在竹林間的白石小徑上。
楊羽不由怔在那里。
這是怎麼回事?他應該是在自己的房間里看書的吧?雖然那是老城區,不算繁華,但怎麼也沒可能有這樣的竹林和小徑吧?
隨著濃霧淡去,琴聲便漸漸清晰。和著竹葉細微的沙沙聲,在這靜夜里听來,說不出的哀婉動人。
楊羽忍不住繼續循著琴聲走去。只見一座樓閣半掩在竹林深處,古典雅致,檐下掛著淡青色的紙燈籠,窗口竹簾半卷,彈琴的人正坐在窗前。
那是個古裝打扮的女子,長發委地,白衣如雪,隔著尚末散盡的霧氣看不清面目,只覺得氣質清華,飄逸如仙。
琴聲未停,歌聲又起。
楊羽又走近了些,听到女子輕輕在唱︰「李花落,杏花開,桃花謝,春已歸,花謝春歸郎不歸。奴是夢繞長安千百遍,一回歡笑一回悲,終宵哭醒在羅帷。到曉來,進書齋,不見郎君兩淚垂。奴依然當郎君在,手托香腮對面陪,兩盞清茶飲一杯。奴推窗只把郎君望,不見郎君白馬來……(評彈《王魁負桂英》唱詞。)」
聲音淒切低迷,縈迴不絕。
楊羽就如同痴了一般,又向前走出一步,卻正踩上一截枯竹,「 嚓」一聲。樓閣中的琴聲嘎然而止,那女子抬起頭來,問︰「是誰在那里?」
楊羽一驚,正待回答,卻發現自己伏在桌上。
這顯然更令他吃驚,連忙坐直了身子,抬眼打量四周。
他分明還是在自己的房間里。桌上零星擺著幾本書,吊燈隨著風輕輕搖晃,窗戶大開著,能看到外面樓房遠遠近近的燈光。
哪里還有什麼竹林樓閣彈琴唱歌的女人?
只是個夢吧。
楊羽做了個深呼吸,這樣想著。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楊羽覺得頭很重,有點昏昏沉沉,後頸和肩都繃得緊緊的,又酸又脹,很不舒服。
他想大概是昨天趴在那里睡覺時感冒了,又或者後來沒睡好落枕了。但自己揉捏了很長時間都沒什麼反應,買了些感冒藥吃了,也不見有什麼好轉。
結果到了周一楊羽走進高一(三)班教室的時候,也還是忍不住不時伸手捏揉自己的後頸。
李小白這堂課倒是沒有睡覺,但很明顯也沒有在听課,只是睜著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一直盯著楊羽看。
楊羽本來身體不舒服,覺得說話都費勁,又被她這樣盯著看,只覺得自己好像渾身都長了刺一般不自在,好不容易捱到下課,走出教室才松了口氣,正要回辦公室時,就听到後面有女生叫了聲︰「楊老師。」
然後便有人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楊羽有些吃痛,扭過頭想要發火,卻正對著李小白笑眯眯的臉。
女生把手背在身後,笑容燦爛,「老師,今天不舒服?」
楊羽怔了一下,自己剛剛扭頭的動作很靈活,肩膀的酸脹也消失了,所有感冒的癥狀像是在瞬間一掃而空,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哪里還有半點不舒服?
于是他只能回答︰「沒有,你找我有事?」
「呃,也沒什麼,只是想問一下,老師你昨晚去了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或者見了什麼不常見的人?」
楊羽瞟她一眼,「問這個做什麼?」
李小白仍然把手藏在身後,笑眯眯道︰「我看老師臉色不好,印堂發黑,也許是沾了不干淨的東西。」
……這丫頭又來了。
楊羽嘆了口氣,打斷她︰「如果你想學算命先生,還少一個‘佔卜問卦趨吉避凶’的布幌。」
「哦,我不會算命。」李小白一臉正經道,「我只會收鬼除妖。」
楊羽翻了個白眼,決定不理她,直接回辦公室去。
李小白倒也沒追,只是在後面叫了句,「不管那是什麼地方,別去了。說真的,不是玩笑。」
楊羽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然後轉彎下了樓梯。
李小白待他走遠了,才將藏在身後的手伸出來。
旁邊的人雖然看不見,她自己卻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手里抓著的那個像蛇又像蟲不停扭曲掙扎的小精怪。
這是最低等的精怪,陰氣稍重一點的地方就能看到它們出沒,但是一般人的陽氣都會令它們無法近身,除非那個人因為生病或者其它原因,體內陰陽不調,才會被它們有機可趁。
李小白右手抓著那只小精怪,左手豎起兩根手指,然後輕聲念了句口訣,便听到那精怪嘶叫了一聲,化作無數光點,消失在空氣中。
李小白將還豎著的兩根手指移到唇邊,學著西部片里的槍手吹槍口一般,輕輕吹了口氣,然後看向楊羽離開的方向,微微歪了一下頭,挑起一邊的眉來。
不知這位楊老師惹上的,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