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夏小冬又叫了一聲︰「剛才盈袖的話你听見了沒有?」
「听、听見了。」夏玉容點了點頭,睜大雙眼,不知道姐姐問這句是什麼意思。
「記下了麼?」
「呃——記、記下了。」
這話听著可有點兒記仇的意思了。眾人都頗有幾分不解,難道要來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場面話不成?
「記下了就好,」夏小冬滿意地點點頭,仍是滿臉沉痛之色︰「今日回去,要好生跟父親回稟。」
屋里傳來幾聲微弱的嘆息。弄半天原來只會回家哭訴去,那不是白扯嘛。拿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夏指揮使不可能因為知府家一個丫鬟的幾句話,就為女兒出頭啊。
「要請父親到知府大人家里去賠罪去。」夏小冬繼續說道。
啥?剛剛氣得撇過頭去的幾位,時又將腦袋轉了過來。誰跟誰賠罪?不是請老爹出頭讓對方賠罪,而是要讓自家老爹去賠罪?這姑娘傻了吧?弄顛倒了吧?
連張文娟和盈袖都呆住了。
盈袖忍不住扯了扯耳朵。跟著小姐當然時不時可以耍耍威風,但她還沒有自大到,認為可以逼得指揮使老爺出面賠罪的地步。
「為啥要爹爹去賠罪啊?」玉容半張著嘴,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嗯,這樣本色出演真不錯。
夏小冬心中稱贊了一聲,仍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傻啊!剛才不是問你了麼?你也答了。盈袖的話你听也听見了,記也記住了,怎麼還不明白呢?」
到底誰傻啊?
玉容仍然是一臉懵懂,茫然四顧,收獲了無數同樣茫然的目光,只好詢問道︰「還請姐姐明示。」
「盈袖說,也就是在肅州這樣的地方,若是在京城里,像知府老爺這樣的四品文官,平級的武官見了要下跪。對不?」夏小冬幾乎一字不差地復述著盈袖的話。
「……」玉容點頭。
「那也就是說,父親之前見到知府大人,是沒有下跪行禮的了。」
「……」玉容繼續點頭。
「可見,知府大人對此很不滿啊!父親從前對知府大人如此失禮,人家知府大人已經不惜通過丫鬟之口來點醒咱家了,你怎麼還不明白呢?父親再不去負荊請罪,只怕知府大人就要直接怪罪下來了。」夏小冬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玉容有點兒轉不過彎兒來︰「可是……盈袖說,呃,她是听說的啊。」
「是啊,當然是听說的,不是听說的難道她這麼個丫鬟之流,還能自己編出來不成。」夏小冬循循善誘︰「那她還能是听誰說的?」
「……」玉容猛地兩眼大睜︰「這麼說,這樣的說法,在張伯伯家,連內宅都知道!」
確實,有重文輕武一說。確實,同樣的品級,武官要比文官低一頭。確實,在京城里——那是個官員滿地走的地方,經常得求人,武官要給文官下跪磕頭也有可能。
但是,凡事都有但是。
這里的但是就是,這樣的情形,大家心知肚明,卻不能說出來,公然說出來,置朝廷官職制度于何地?!哪一條哪一款哪一項規定了,同級武官要比文官低?
下跪是吧?可人家被下跪的四品文官,乃是吏部管著派發官職的。你是麼?這個只能拿來偷笑著暗地里議論一番,詆毀詆毀武官的形象。這個能擺上桌面來說麼?
圈子听說過麼?一群文官士子聚在一處,哪怕將武官說成狗也沒關系。圈子錯了,你一個丫鬟,在一群武官家的小姐面前,說什麼下跪,沒死過?
盈袖一下子有些慌了。怎麼夏家兩位姑娘說著說著,就將自個兒的話,說成是知府內宅不謹隨意議論官事了?
「我、我……奴婢不是那個意思!」盈袖急急叫喊了道︰「奴婢不過是隨口說說,並無他意啊。」
夏小冬眼角都沒掃過去,繼續跟妹妹說話︰「我之前听你喊知府大人張伯伯,想來父親與知府大人多少也有些通家往來。正因如此,為了這拜見禮節,知府大人即便心中有芥蒂,也不好明言的。」
張文娟本來也有些不明所以,此時越听越不對路,眼見盈袖分辯之語根本無人理會,只得走過來強笑道︰「兩位妹妹不要誤會……」
不等她繼續往下說,夏小冬已經蹲身做了個標準的福禮姿勢,十分鄭重地答道︰「姐姐教訓的是。」
教訓什麼啊?誰教訓你了?張文娟簡直滿腦門子黑線。明明對方態度很恭謹地行禮,可是……偏偏就不對,完全沒有被尊重的感覺啊……。
而就在張文娟被打斷了話頭,有些張口結舌的時候,夏小冬又飛快地站直了身子,速度之快,堪比彈簧!
或遠或近看熱鬧的女孩子們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你學著點兒。」夏小冬對妹妹玉容如是說。
「是啊,是啊。」玉容連連點頭,可臉上的神情分明在說,到底要學什麼啊?
「你看,」夏小冬微笑道︰「剛才盈袖說那些話之後,文娟姐姐一個字都沒說。」
「嗯。」玉容如小雞啄米直點頭。
「可見盈袖說的話,文娟姐姐也是听說過,心里頭是同意的。」夏小冬教育妹妹道︰「可這個事情,還得照顧著咱們家的臉面,所以意思傳到了就行了。等咱們表了態,要讓父親去知府大人面前賠禮,這時候文娟姐姐便站出來了,表示不過是個誤會。」
「你看懂了沒有?此乃‘兩面光’之策,既說明白了知府大人的意思,又聲稱不過是誤會,進退自如!這是極高明的手法,所以說,你得學著點兒。」夏小冬總結道。
張文娟眼淚都快下來了。還極高明的手法,這要算是高明的,那你這翻手為雲覆手雨,似退還進的路子算什麼?可偏偏一時想不出說辭來。要麼是知府大人借機敲打,要麼是內宅管理不善丫鬟言行不謹,兩樣兒都不想認吶。
至于本來要貶低夏小冬,‘拆散’她和張文茂的心思,更是不能提起。
「嗯,姐姐,」夏玉容猶猶豫豫地開口了︰「文娟姐姐人不錯呢,張伯伯……,呃,知府大人也很好的。說不定真的,嗯,只是盈袖胡說,不過是個誤會罷了。」
張文娟的熱淚真的要下來了。夏家的女兒,還是有懂事兒的嘛。
夏小冬睜大了雙眼。這妹妹……厲害啊。
還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