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夏小冬看著場中,夏軍鵬伸腿不到位,啪的一下,腿上登時師傅挨了一棍子,抿嘴笑道︰「如今應該是知府大人著急才是。」
「那個矬貨,听兩句好的就飄上天了,捧兩下就恨不能飛呢。讓他幾回,真當咱是泥捏的不成。」夏拔山不吝嘲笑張知府的身高︰「她閨女敢找我閨女麻煩,我還不找她爹去?」
還挺護犢子的嘛。
「這不是沒欺負著嘛。」夏小冬微笑道︰「真鬧起來倒好像咱家小氣。」
夏拔山終于轉過頭來,仔細看了夏小冬一眼。
月白短襖,寶藍色的百褶裙,一看就是新的,身後連丫鬟都沒帶。漆黑的雙眸回看過來,帶著一絲清冷。
夏拔山忽然嘆了口氣︰「你跟你娘一樣,七竅玲瓏心吶。」
夏小冬微微垂下眼簾,感到那麼點兒心虛。
夏拔山沉默了半晌,也不知在想啥,過了一陣子,忽然又問︰「張文茂倒是個好孩子,你樂意不?」
真夠直接的。
夏小冬搖搖頭。
「不,我不願意。」再加上明確的意見。現在可不是羞澀的時候。
「好,我知道了。」夏拔山伸手在臉上模了一把,顯然情緒不怎麼好,揮揮手示意夏小冬可以走了。
夏拔山並沒有到知府大人府上去問罪或是賠禮,而事情正如夏小冬所言,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可能就此結束。
第二日,張文娟沒來閨學。
「听說她被罰了,要抄閨訓呢。」秦真真第一個過來報信︰「據說要抄一百遍才能出屋子。」
玉容听出幸災樂禍的味道來了,笑道︰「閨訓有一千多字,抄一百遍還不得抄到立秋去了。你這消息不對吧?」
秦真真將目光像另外一位姑娘看去,看來消息從那邊來的。
夏小冬笑道︰「別看了,這個必定是傳言罷了。真要處置,只會處置盈袖。若當真罰了張文娟,豈不是落下話柄,倒敲實了是知府大人敲打的意思了。」
如今張家也只能咬死是丫鬟亂說了。
「盈袖被打了三十板子,打得沒了半條命,連夜抬出去賣了。」秦真真兩眼發亮︰「這消息肯定是真的!連我的丫鬟都听說了。」
關于盈袖的消息確實是真的,很快便有更加詳實的說法出來,連從哪個角門將人送出去都一清二楚。
看來關注這事兒的人還挺多。
「姐,」玉容有些悶悶的樣子,找了個空子跟夏小冬說話︰「咱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其實……盈袖就說了幾句尖酸的話,也沒做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挨打又給賣了,好像……挺慘呢。」
「你打她了?賣她了?」夏小冬問道。
「當然不是我了,是張伯伯家。」玉容嘟著嘴︰「可要不是咱們,盈袖也不會被處置吧?」
夏小冬沒出聲兒。
玉容垂著頭悶了一會兒,猶豫道︰「要不,我再打听打听,看看找的哪個牙婆子賣她?回頭塞點兒銀子,幫她找個好人家,別賣到……不好的地方去。」
夏小冬抬眼看了玉容一眼,臉上浮出溫暖的笑意來。
這個妹妹心不壞。
「晚了。」夏小冬溫言道︰「等你找到地方,盈袖早就被送走了。」
「啊?」玉容有些吃驚︰「會這麼快麼?我看咱家要買個人,都要看好幾回,還要試用幾天才能定下來,很麻煩呢。盈袖又被打傷了,總要傷好了才有人要罷。」
「首先,我跟你說清楚,」夏小冬正色道︰「盈袖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是自願的。應該沒有人逼她。」
「當丫鬟也有丫鬟的本分。可以老實干活只拿月錢,可以管人管賬多管事兒,也可以想方設法往上爬,路子多著呢。」
「盈袖既然願意給張文娟當槍使,就要有被當槍使的覺悟!」夏小冬的聲音越說越冷清,讓玉容有些惴惴不安。
玉容明白,姐姐的意思是,既然盈袖自個兒願意走這樣的路子,那落得如今的情形只能說是自食其果,何況動手的還是張家。
可是……畢竟只是十四歲的小姑娘,玉容總覺得心里有些別扭,好像自己是間接的幫凶似的。
「讓誰給姑娘做貼身丫鬟,這不都是家里管事兒的主母指定的麼?」玉容一邊問,一邊偷看了夏小冬一眼。
即便是被指定,難道就說明盈袖不是自願的?夏小冬心中好笑︰「咱家丫鬟少,這些門道你可能不清楚。要成為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可得費不少勁兒呢。再說,同樣是丫鬟,也有好些不同,並不見得非要做成盈袖這樣。」
我不清楚?難道你這從小在道觀里的反而清楚?玉容總算沒將這話問出來。
「你再想想,為什麼我說盈袖已經被送走了?或者說,明面兒上被‘賣’掉了?」夏小冬想了想,還是不願意妹妹留下個心結,覺得該將事情跟她挑明白。
「……」
玉容並不真的笨,凝神思索了一下,便醒悟道︰「盈袖就是被張家找人買走了?」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找人將她買了去,或是直接送到別處養起來,甚至直接嫁掉都成,反正只要讓牙婆子說賣了就行了。」夏小冬微笑道︰「這里頭的道理我就不說了,你自己想想吧。」
別人說的,總不如自家領悟的來得深刻。
張文娟不是蠢貨,張知府能做到知府這個位置,也不見得是傻瓜。對盈袖又打又賣,那是做給外邊看的姿態。對內,卻不能寒了人心——當槍使落成淒慘下場,誰還敢出頭去當槍?沒了槍,光桿知府或者知府小姐的日子會好過?
所以,其實盈袖不見得真會如何,挨打應該是真的,但肯定不會打得很重,更不會打殘,賣掉可真可假,就算是真的,下家也必定不差。
夏小冬並沒有心理負擔,但見到玉容的模樣,卻略略有些擔心。自家妹妹尚且如此想,那麼,別人呢?
果然,不久便有風聲傳出來。大抵是說,夏家的姑娘果然是武官大老粗出身,仗勢欺人,硬是欺負了張文娟的貼身丫鬟,害得人家小姑娘好生淒慘。
正常情況下,一句話傳十遍,早已走樣得離譜,更何況有人有心傳播消息。當日夏小冬雖然搶佔了制高點,但事情傳來傳去,變得面目全非也在情理之中。
惡人麼?夏小冬听到傳聞,不過是微笑了一下。惡人自有惡人的好處,至少沒人敢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