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是一顆一顆形態各異的鵝卵石,有大有小,有的或青或白仍是本色,有的卻被涂抹了顏料,繪成頗有趣味的彩繪,既有竹蘭之類的小景,也有小貓小鴨子之類的動物,筆法有老有女敕,顯然不是同一時期所制。
「文茂從小喜歡撿石頭。」張文娟絮絮說道︰「後來會拿筆了,又開始在石頭上頭寫寫畫畫的。這些都是他的寶貝,平日里想要一顆,也不容易呢。」
夏小冬不想接這個沉重的禮物。
「我還真不願意給你,這一路上死沉死沉的,好幾次差點兒給我扔了。」張文娟還不怎麼願意給的樣子︰「可再想想,都是文茂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實在下不了手。」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硬賴你們私相授受的。」這句還真點到了夏小冬的某種心思。
張文娟說完,‘咚’的一下子將那匣子頓在了桌上~——反正都是石頭也壞不了,冷笑道︰「你愛收了去也好,愛打水漂也好,愛扔了都行!反正我眼不見心不煩就是。」
說完,袖子一甩……走了。
夏小冬坐在桌旁,將那匣石頭一枚一枚拿出來,細細看了一遍,心里有點兒微酸。
少年的情誼,果然沉甸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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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娟直到掌燈之後才回來,見到桌上的匣子不見了,臉上的神情好看了許多。
當姐姐的,固然氣憤弟弟被狐媚子所惑,但若是弟弟這份兒心思被完全無視,也是很難接受的一件事。
夏小冬已經洗漱完畢,正按照習慣,翻著一本專講京城風貌的雜記來看。燈光雖差好在書上的字夠大,還是可以看的。
「我明天就要走了。」張文娟踢掉腳上的鞋子,連衣裳都沒月兌,直接歪在了床頭的大迎枕上。
放棄了?夏小冬驚訝地挑了挑眉毛,看著張文娟等待下文。
「你還不知道麼?」張文娟冷冷道︰「如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正式選秀,所以允許秀女們在京的親朋將秀女接過去住,只要具保就可以了。哦,之後還要每旬過來點卯一次,以便宗人府掌握大家的情形,有事兒也好知會。」
難怪要先淘汰掉一些,精簡之後容易管理啊。秀女們到親友家里去,自然會舒坦些,而這邊剩下的人少了,就更加好管了。
「京兆尹喬伯父是我爹的同年,接我過去住。」張文娟慢慢抬起眼皮,看了夏小冬一眼︰「若是沒人接的,當然也可以在這里繼續住下去。」
「謝謝啦,這消息我還真不知道。」夏小冬謝了一聲。張文娟的態度很一般,但大家之前關系那麼差,如今她主動說話,已經算是示好的表現了,何況這消息夏小冬確實不知道。
雖然莊夫人說過,京城也有人照應,還給了兩封聯絡的書信,但夏小冬並不想去麻煩人家。
住在這避暑山莊就很好啊。
「不用謝。」張文娟懶懶地翻了個身,似乎準備就這麼睡去,「咱們肅州的秀女,也是臥虎藏龍的。你自個兒要小心些就是。」
咦?夏小冬感到很不習慣。
「我不是在意你,」張文娟的聲音悶悶地,大半被軟軟的枕頭消了去︰「自從文茂病了這一場,我上回又吃了大虧,如今我也多少明白了些。你這人雖壞,至少還狠在明面兒上,比別人好多了。」
這是怎麼說話呢?什麼叫‘你這人雖壞’?夏小冬想了想,嗯,從張文娟的立場來看,確實沒從自己這里得過什麼好兒。
「你去外頭住的話,也小心些。畢竟這里是京城不是肅州,估計好些地方都不一樣。」夏小冬也客氣了一句。
結果張文娟忽地一下翻身坐起來了。
「你別當我是隨口說的!別看秀女都是些女孩子,自有陰險的呢!你別把自個兒當根蔥,以為別人都是笨的。」
「你知不知道,上次那個害我的人,其實要害的咱們倆!因為你離我最近,我出了事兒,肯定會牽扯上你。就算我當時沒拉著你,蔡公公他們也必定要找你問話的。」張文娟說著說著想起之前的事情,激動起來︰「一箭雙雕!可見這人的心思多深多毒!」
其實我知道啊。夏小冬心中暗暗說道。後來問過莊夫人,張文娟之事,並非莊夫人安排的人下手。用莊夫人的話說︰「還沒等到機會下手,那個誰就被搶了先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莊夫人找的人,大抵也會與莊夫人差不多,直接下腳使絆子,甚至找茬吵嘴打架或許可能,繁復萬分地安排機關,確實不像。夏小冬之前便想明白了,還會再詢問,也只是確認一下罷了。
想必張文娟後來得了高人指點,居然連一箭雙雕的暗含攻擊都看出來了。
不過夏小冬對那位下手之人並不是十分顧忌,因為……開撕的太早了。在初選伊始就下狠招,未免用力太過。難道還能就此將前頭的人一個個都害了?
這就好像,如果初選有一百個名額,某人正好卡在第一百這條線上,如果鐵了心要上,用點兒心思將九十九、九十八拉下來,就夠了。可如果對付的目標不是九十幾,而是前十,那不是純屬給自己提高難度嗎?
更何況,若是被發現了,後果也不同。你害了知府的小姐,和害了把總的閨女,後果能一樣嘛。
這樣沒有全局觀的人反而不足為慮。
倒是後來扔山果引蚊子的人,得小心一點兒是真的。這一招頗有幾分信手拈來的意思,小小出個陰招,能害到人固然好,害不到也沒什麼——這說明害人之心已經深入到了骨子里,偏偏手段還嫻熟得幾乎不著痕跡。
「不管是誰,如今總歸還不知道。」夏小冬安慰了張文娟一句︰「反正如果沒有進宮的意思,小心些回頭退下來就完了。」
听了夏小冬如此說,張文娟定定地看了夏小冬半晌,忽地冷笑道︰「能不能進宮,你說了算麼?何況,你以為進宮必定是當娘娘小主去的?呵呵!」說完竟翻身向里睡去了。
話音兒雖不中听,但其中隱隱有提醒不要被點做宮中女官的意思。夏小冬看著張文娟弓起的背脊,默然了一刻,也吹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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