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得多，額上深深的紋路，配合下拉的嘴角和相當明顯的法令紋，那副苦大仇恨的表情，簡直好像已經刻印在了臉上。
加上她一點兒笑的意思都沒有，帶來的視覺觀感實在不能稱之為愉悅。
見到寧俊武大步而來，賈迎上了一步，一絲不苟地行了個福禮，很是正經地說道︰「給二十六爺請安。」
這是請安麼？寧俊武覺得見到她之後，愈發不安寧了。
「賈。」寧俊武伸手虛扶了一下，又往門外張望了一下︰「誰送你過來的，也不說提前遞個信兒。」
「是啊。」賈淡然道︰「奴婢哪兒敢找人送啊，是自個兒在外頭找了個小驢車過來的。若是找人送，只怕到了這兒，只能見到一座空院子，未必能見到二十六爺呢。」
「……」寧俊武給她噎得閉口不言。他在敏親王府當然有人會通風報信，但也不至于被攆得落跑吧。
「進來說話吧。」寧俊武索性不再說什麼客氣話，讓開身子，示意賈不要站在門口。
「不用了。」賈抹搭了一下眼皮，眼楮盯著門首的拴馬石，冷聲道︰「二十六爺打的是什麼主意，自個兒心里清楚！只怕早把奴婢這老婆子丟到九霄雲外去了！奴婢何苦進去惹人厭。」
原來還知道自己是來惹人厭的。
問題是，你站在門口，似乎……更加惹人厭啊。
「……」寧俊武的臉又黑了幾分。本來自己親自過來請，已經算給足了賈面子，而且以賈素日的做派，就算要端著點兒，顯出與眾不同的體面，一般都不會做得太過。
讓你進來不進來，那干啥吶？大家在門口玩你看我看大家看游戲麼？
「賈……」寧俊武正打算問問賈的來意，听話音兒分明來者不善，但也得當面鑼對面鼓說出來吧。
誰知眼看著賈噌的一下，將本來放在腳下的一個包袱拿了起來。
那包袱不大，青布的包袱皮洗得略為發白，並不像一般的包袱一樣鼓鼓囊囊，而是平平整整的，連打得結都很平整。
賈一手抱著包袱，另一只手將上頭的結打開，然後將包袱里的東西拿了出來。
穿在了身上。
這是一件孝服。
粗白布做成的孝服式樣很簡單，基本就是個麻袋開了個套頭用的洞，腰間再加一條帶子罷了。
寧俊武已經明白賈的來意了。
這又是在提醒自己，當年母親故去的舊事。
遠遠望著這邊的阿虎看得目瞪口呆。賈這也太凶殘了！在門口披麻戴孝，這得多大仇啊？至于嘛？
顯然賈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有必要。
她穿戴好孝服，便將那包袱皮整齊地疊成一個方塊，鋪在了地上，然後……就跪在了那包袱皮上。
沒直接跪地上，看來還沒有自虐到家。
「你到底要怎樣？」寧俊武的濃眉擰了起來，聲音也冷硬起來。
跪在地上的賈毫無卑微之色，抬起頭來，正視著寧俊武，沉聲問道︰「二十六爺是準備逃走嗎？」。
「……」
「二十六爺是不是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奴婢不可能知道？」賈平平板板地說道︰「可是，爺這陣子一直纏磨著老爺子，讓他幫忙去求皇上，想要那個夏小冬為妻。這事兒府里好些人都知道。」
「如今夏小冬要被送人了，還是爺親自去送。」賈目光如冰︰「爺就受不了了麼？」
「你到底什麼意思？」其實寧俊武很想給她一腳。
「奴婢什麼意思？」賈冷聲道︰「爺這兩日讓保貴、保平那兩個小子，將鋪子里的現銀都拿走了，又去銀鋪開了不少銀票，還將素日備下的金葉子都夾在書里頭，裝模作樣要帶幾本在路上讀。還開了一張名叫艾慶的路引，這是爺給自個兒取的新名字麼？」
「……」寧俊武還真沒想到，自己的種種安排，竟然都被賈知道了。
「之前爺要求娶夏姑娘，奴婢想著，以爺的眼光，夏姑娘應該也是個不差的。所以從頭到尾一聲兒沒出。」賈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奴婢，說起話來，倒像個主子。
「如今就算爺要領著夏姑娘私奔，也不是奴婢能置喙的。可是，爺這是要將當年王妃慘死之事，拋之腦後嗎？！！」
賈的表情猙獰起來︰「王妃死了這麼多年，竟是沉冤不能得雪！如今左不過就是那兩個小賤人，也用不著分辨是哪個了。」
「奴婢****夜夜盼著，等爺娶了妻，內宅之中便有了主事的，手段也好施展了，索性將那兩個小賤人都弄死就完了！」
「誰知爺只惦記著美人如玉，竟有了一走了之的打算，只怕早將生身之母忘了！」賈一個頭磕在地上，哀聲道︰「二十六爺，百行孝為先，你不能不孝啊！」
寧俊武神色復雜地看著賈。
說實話，這位賈能多年如一日，盡心竭力護佑自己長大，若說跟她沒有感情，未免過了，可一想到她那張幾乎從來不笑的臉，又實在令人親近不起來。
「哎呀，不能吃！要等狗子嘗過了才行。」
「哎呀，不能喝！大熱天的，喝冰飲要肚子疼了。」
「哎呀，路上怎麼有石頭！把少爺絆了怎麼辦？」
「哎呀，不能爬！摔下來可不得了呢。」
「哎呀，這個人不行！怎麼拐帶著少爺一塊兒玩。」
「哎呀，那個人不行！居然拿閑書給少爺看。」
「哎呀，誰讓丫鬟過來服侍的！王妃當年，就是被害在這些個狐媚子手上。」
「哎呀，怎麼能騎馬……」
「哎呀，射箭可危險……」
「哎呀，……」
總之，在賈眼中，大概寧俊武最好每天都老老實實地在屋里坐著，啥也別干就最安全了。
至于三五不時地念叨一番‘當年王妃如何如何慘死……’，還有‘你若是將孝字記在心底，就萬不能忘了……’等等，更是日常的必修課。
寧俊武覺得，自己雖然平安長大，但居然沒有發瘋，還長成了沉穩有度的青年，簡直堪稱奇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