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自己听到了一點動靜,以為有誰埋伏在這兒監視亦或者其他,卻沒想到,會看到一個……孩子?
而且還是一個模樣非常漂亮的孩子。
只不過,這樣容貌出眾的小孩,卻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若是覺得他生活不好,可偏偏小孩氣色還不錯,身子骨看著也不算瘦弱。
但,這一切的矛盾在看到小孩手里端著的食物的時候都得到了解釋。
那厚重混雜的顏色和令人作嘔的氣味……
泔水。
楊九忍不住眼瞳一縮,一股酸水直奔喉頭而來,但很快便被他壓制了下去。
其實這東西他也吃過,不過那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記憶了。
不論自己的生理反應,楊九現在更多的注意力還是在這個小孩的身上。
他不可能是越過護院的防守偷溜進府的,而且就算是偷也不會那麼變態偷泔水吧?所以這小孩定然是陸府的人,而且顯然不那麼受待見,以至于下人都比他過得好。
楊九不動聲色地觀察並分析著小孩的身份,看著小孩從驚訝到一臉畏懼地縮著身子,楊九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雖然隱忍得很好,但是那一閃而過的冷漠和戒備甚至帶著點怨毒的情緒卻沒有逃過楊九的眼楮。這些情緒包括隱忍本身,他都太熟悉了。
「小家伙你叫什麼名字?我昨天才到陸府,叔叔我叫西貝,你可以叫我貝大叔。」
然而小孩依舊縮在角落沒有回應。
「你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也是陸府的下人嗎?」。
小家伙看上去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臉沒有長開,漂亮得有些雌雄莫辯。
「……」
「你為什麼吃這個?是那些下人們欺負你?」
「……」
「好吧,你該不會是個啞巴吧?可惜了,明明長得挺漂亮的一小孩兒。」
雖然依舊沒有回應,但是在听到楊九對他容貌的評價的時候,嬌小的身體微不可查地瑟縮了一下。
楊九眯了眯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你只是呆一會兒的話我倒是不介意,但貝大叔還要工作,不習慣旁邊有人,萬一傷到你就不好了。你也看到了,我工作量不低的,一分心說不定就做不完了。」楊影帝一臉悲催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明顯的遣人,小家伙終于不再當做听不到了。顫巍巍地起身,抱著手里的破碗,低眉順目地繞過楊九走了出去。
楊九轉身目送,正看到小家伙非常小心地左右張望了一圈。楊九知道這是在找他剛才「自言自語」說話的對象呢。
到底是個孩子,功力還不夠啊……楊九喟嘆。
裝模作樣地劈了一會兒柴,楊九估模著已經打消了那個小家伙的疑心,就丟下斧子,再一次做起了跟蹤的工作。
他還是有些擔心小家伙把他的異樣上報,雖然無憑無據,但是新人看管的力度通常會比較大。陸府作為承襲百年的地方豪紳,這點警惕還是有的。
但是一路跟來,卻發現小家伙越走越偏僻,最終停留在了一個馬廄旁。手上的破碗也不在了,可能是在他劈柴那會兒藏到哪里了吧。
遠遠地看著小家伙吃力卻熟練地清理照料著馬匹,等了一會兒也未見有異動,楊九這才離開。
再一次回到柴房,楊九終于開始認真工作了。幸而沒有人在這兒看著,否則恐怕對楊九那機械一般精準利落而似乎永不疲累的動作而震驚不已!
中午,伺候完主子們,又一次輪到下人們享用午飯的時候了。
楊九憑借著早上刷的好感度再一次擠到了陸豐的旁邊,各種天花亂墜地阿諛奉承了一番後,終于問到了主題上。
「陸大哥,小弟我今天看到一小孩兒長得可俊了,但是咋的吃的是泔水呢?他也是咱陸府的下人麼?咋不見著跟咱們一起吃飯呢?」
陸豐先是一愣,隨即又露出了早上那種陰險而猥瑣的笑容。「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遇到了!那人啊,說來也是我們陸府的主子,十一少爺,陸修然。只不過他娘是個**,老爺一直不太待見,估計怕不是自己的種。偏偏他娘又死的早,沒人庇護,在這陸府是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好處還受盡欺負。前幾年不知怎麼得罪了六少爺,那日子更是……嘖嘖……總之,六少爺要求了我們這些下人都不能給他好臉色,不能讓他進廚房,不能偷偷給他吃的用的。到了現在哪里還像個主子啊,比我們下人還不如呢!要不是到底身份不一樣,否則咱們這些人都可以隨便拿捏那小子……嘿嘿,雖然是個小子但長得確實是個絕色……」說著,陸豐對著楊九露出了一個成年人都懂的眼神。
楊九面上附和著。
心里卻在冷笑,果然在哪里人心都是這麼個玩意兒。捧高踩低,尤其那小孩原本是比他們高一等的身份,卻能被他們蔑視欺壓,這更容易讓他們產生一種病態的優越感。
「西貝我看你也是個上道的,好心提醒你離那小子遠點。你知道原來劈柴的是怎麼走的麼?就是那傻大個看那小子可憐,偷偷送吃的給他,也不知道干了多久了,反正前幾天六少爺心情不好急著找那小子找不到,搜了大半個後院才在柴房搜出來……那劈柴的就被狠狠地打了一頓攆出去了,哼……」一聲冷哼,想必是在嘲笑那人愚蠢的好心吧。
楊九笑得有些訕訕,嘴上感謝著陸管事的提點。
果然如此啊……
雖然听著挺可憐的,但是他從小經歷或者听別人經歷過的故事,比這個淒慘的多了去了。故而,也無法引起他心中太多的波瀾。
只是,心里突然閃過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作為一個自認為還算有血有肉的人,楊九多少有些觸動。
在心里微嘆了一口氣。
像是要轉移注意力一般,看向了桌上的菜。
「陸府中午都吃的這麼好麼?烏雞紅棗的,這是哪個姨太太補身子呢吧?剩了這麼多,真是浪費……」作為一個合格的貧農階級,西貝君感慨到。
「哦,這是三小姐讓廚房做的,前幾日練武說是把手給割破了,千金小姐比較嬌貴,听在芙蓉苑伺候的小丫頭說就這麼點大的傷口……」陸豐說著,用兩根手指比了個一寸左右的長度,眼里帶著點不屑,「又是吵著要用最好的金瘡藥,又是天天大補……不過也好,反正吃不完的好東西最後都是便宜了我們這些下人,倒是再多補上個十天半月就更好了!」
听了這個解釋,楊九心中微動。原來早上聞到的那股血氣是因為這個,但是總覺得哪里有些說不上來的異樣感呢……
留給下人吃飯的時間很短,故而閑聊幾句就不再多說。而楊九心里有事,吃得更是迅速。幾乎是第一個就下了桌。
回到柴房工作了一會兒,按照早上的時間估算,楊九悄悄溜到廚房後面倒泔水的地方,果然,小家伙已經拿著那個小破碗在乘了。
楊九眉頭一皺,看了一下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在,邊靠近邊低聲一喊。
「陸修然。」
小家伙身子一抖,快速地舀了一碗泔水就要縮著身子逃跑。但是他的速度怎麼可能快過楊九!
陸修然只感覺自己前腳才動,下一瞬間自己手里的重量就消失了。驚恐地看著身後高大而陌生的身影,逆著光,看不清來人的神情。耳邊是泔水被倒進桶里的聲音,心下已是一片寒涼,和毒怨!
他已經認出了這人就是早上在柴房外見過的新來的伙計,看他剛剛叫出自己的名字他就明白這人已經知道自己在陸府的處境了。只是沒想到這個看著還算忠厚,明明早上態度還算親和的壯漢這麼迫不及待地就要來找自己的麻煩了……呵。
雖然早就已經習慣,陸修然還是覺得從心到身一陣陣地發寒。低著頭,不敢讓來人看到自己眼里熊熊燃燒的恨意。
「跟我來。」楊九淡漠而不容置疑地命令到。
陸修然身子微怔,沒有抬頭也沒有其他回應,但是心里已經猜測萬端。
楊九卻沒有再多說,更沒有留給他任何時間考慮其他。撂下這一句話,楊九轉身就走了。
楊九不管陸修然內心做了多少假設多少掙扎,但最後還是听到了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勾唇一笑,眼底是他也不知道的贊賞。
倒泔水的地方雖然在一個角落里,但那一面卻正好是側對著柴房的,連接著柴房的這一小段路除了收取劈好的柴禾,平時根本沒有人經過,故而這一路過來很平順,沒有被其他人發現。
而劈柴禾的小院子又恰好是在另一面,隔著柴房和楊九住的小屋,視線遮蔽得挺完美。
到了柴房小院,楊九讓陸修然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他則到了院子里的一口水井邊打了一桶水,倒進了木盆里,讓一臉驚疑的陸修然洗手。
而楊九自己只能在剛剛悲催地用布巾擦一擦踫過舀泔水的碗的手。因為暴露在外的雙手也是上過妝的,自然不能見水。
陸修然看著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心思復雜。最後帶著一點冷嘲的心情,按照楊九的吩咐洗了手。
待他清洗完畢,在身上雖然破舊但還算干淨的衣服上擦干了手,又毫無放抗之力地被楊九拉著進了那間屬于劈柴伙計的木屋。
楊九分明感覺得到自己攥著的那只小手在顫抖和本能地反抗。
雖然多少也明白是因為什麼,但還是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小屁孩,你真的想多了,我對幼童不感興趣!
啊,不對,是我對男的都不感興趣!
而很快,陸修然的反抗就被驚疑不定取代了。
他看著桌子上那一大碗潔白的米飯和一盤子零雜的肉、菜,一瞬間全都明白了過來!也正因為明白了楊九的用意,才更加難以置信!
「你,你難道不知曉我在府里的境遇?何以如此待我?」
黑曜石一般的眼楮定定地看著楊九,仿佛生怕錯過了對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楊九一笑,「你以後三餐都到我這里來吧,總吃那些東西不好。你也不小了,應該懂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吧?你上次是在柴房被抓包,他們應該不會再懷疑到這來。你慢慢吃,別我難得好心結果你卻是被噎死的。我先出去干活了。」對陸修然的問題避而不答。
陸修然咬著唇,目送那個高大魁梧的背影走出房間。心里說不上什麼滋味。
當初那個劈柴的大叔也給自己偷偷送過吃的,但是絕對沒有這個新來的男人這麼絕對,這般不容反抗,好像什麼都不怕一般。
是真的不怕還是純粹就是個莽漢?
但是不可思議的,自己好像覺得這個陌生的男人能給自己安全感一樣,而不像之前那個大叔,自己雖然接受著幫助,也感動過,但心里其實一直是知道的,知道遲早是會被發現的。
但自己還是利用了那個老實人。
想到這兒,陸修然自嘲地一笑。
難道劈柴的大叔都是這般的傻子不成?
木桌就安放在靠窗的位置,陸修然看似悠然卻快速地吃著記憶里從沒有過的美味,儀態意外得優雅。
視線時不時跳過窗戶,看著那個舞起巨大的斧子依舊虎虎生風的男人。心里估算著這個傻大叔又能幫自己多長時間……
還有,他幫自己真的是出于善良嗎?
模了模自己的臉,他很清楚自己的容貌對別人的吸引力的。雖然,這也是帶給自己那樣的屈辱的原因。
…………
[主銀,你可憐他?]
[算是吧,總覺得和我們挺像的。左右無事,介入別人的生活說不定就能觸發什麼好玩的故事呢~]
[好吧,小白是百分之百支持主銀的啦。就是覺得這小子心思太過深沉,以後不要對主銀你造成威脅才好。]
[……小白,沒想到你一個程序還能夠辨識人心啊……你們那時代的技術還真是……]楊九隨意地回應著。
[我們的程序里寫入了一些最基本的情緒程式的,比如高興悲傷憤怒這樣辨識度很高的情緒都可以讀取和表達。]
[嘖,真是難以想象,不明覺厲。]
兩只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直到陸修然帶著碗筷盤子走了出來,楊九才停下手里的動作看了過去。
「我說,小屁孩你是多久沒好好吃過一頓了,這盤子比舌忝過的還干淨?!」
楊九的直接讓陸修然羞惱不已,低著頭,匆匆跑到水井邊,放下碗筷等,揮著小胳膊開始打水。
這里的水井都是為楊九這樣的壯漢配備的,就算陸修然打的水比較少,水桶本身的重量也夠讓他累的哼哧哼哧的了。
但就在他準備用一邊擱著的木瓢舀點水出來洗碗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頭上落下了一片陰影。剛一抬頭,就感覺額頭上被彈得一痛。
壓抑著心里的不滿和莫名其妙,用楚楚可憐的眼神望著眼前的人。
沒想到男人竟然用惡狠狠的語氣呵斥他︰「你是不是傻!那些人這麼欺負你你還給他們減輕工作負擔?!」一臉的怒其不爭。
陸修然呆愣在了當場。
居,居然是為了這個?
「我,我以為……我幫你洗好就……」
楊九一翻白眼,「你看我像是那麼好心的人麼?我不領那一份工錢我還替人家洗碗?傻小子誒,偷奸耍滑的功夫還差遠了,跟叔叔我好好學吧!東西擱桌上去,晚上吃飯時我偷偷塞到廚房就行了。」
陸修然繼續呆……
那個忠厚老實的老好人傻大叔呢?!!!
看著小屁孩一臉呆相,楊九瞪著瞪著就忍不住換上了笑意。「好了好了,吃飽了就趕緊回去做你的事吧,別在這兒打擾我。」
又被攆走了……
事實上自己經常被那幾個所謂的兄弟姐妹甚至是下人嫌棄、呼來喝去,但是第一次,被攆走了,居然,不難受?
背對著那個叫做西貝的大叔,陸修然模著自己抑制不住上翹的嘴角,覺得莫名其妙極了……
而等他回到馬廄,想到今天戲劇性的展開,前後反復地思量也沒發現這個新來的大叔會是哪位主子安插過來欺騙玩弄自己的。反而覺得,一個才見面沒說過幾句話的人竟然能讓自己那麼自然地放松地和他相處,這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
撫模著馬匹光滑的皮毛,陸修然喃喃道︰「大黑,我今天遇到了一個怪大叔,我從沒未見過這樣奇怪的人!就是不知,再過些時日,待他看清了形勢還能不能對我這樣好了……」
「十一少爺,六少爺讓你快點過去。」一個僕從不耐煩的聲音傳來。
陸修然的臉色瞬間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