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鼓相當 第三章

作者 ︰ 攸齊

「那老師現在還教琴嗎?」

秦詠真擺擺手。「不教了。我老公自己開了兩家經銷商,我幫忙處理一些招生廣告還有排課的事就夠我累了;年紀大了,體力不比從前。」

「是柏木的經銷商嗎?」

「對啊。你說我都當老板娘了,還那麼辛苦教琴做什麼?這兩年我連教室那邊的事也不管了,專心在家研究烹飪,偶爾跟朋友喝下午茶、逛個街,生活多自在。」秦詠真笑著,見她一張臉孔沒帶什麼表情,忽問︰「你呢?都畢業了,現在在哪高就?」

「我現在在教鋼琴。」

並不意外這樣的答案。秦詠真接著問︰「自己收學生嗎?」

蘇柏方搖頭。「我在成音社教。」

「成音社啊……」秦詠真聞言,表情微妙。「那個吳老板我認識啊。不過你在那教,收入四成都在吳老板那吧,怎麼不自己在家教就好?」

「還沒辦法,畢業還不滿一年,社會經驗少,沒有人脈,所以還是得在樂器行教課。」

「這倒也是。」秦詠真手機響了起來,她與彼端簡短聊幾句,掛了電話後把手機塞給蘇柏方,匆促開口︰「我讓我老公來接我,人在外頭了,我先走,你留你電話給我,我們教室有缺老師時我給你排課。我們兩家教室的鐘點都三七,老師拿七,比成音社好多了,你可不能拒絕。」

「好。」蘇柏方鍵入自己的手機號碼。

秦詠真拿回手機,轉身就走,不過兩步又回過身來,探究的眼神看著蘇柏方。「柏方,你應該還沒結婚吧?」

「沒有。」搖首

「男朋友呢?」

「也沒有。」再搖首。

秦詠真笑了一下,擺擺手便離開。

蘇柏方不是不納悶秦詠真離開前的問題,但未去深究,只覺得秦老師方才那眼神和笑容,怎麼看怎麼像每年過年回老家才會遇上的,那個愈來愈有老鴇臉的三嬸婆。

步出書局時已是十二點半,她抬首四周隨意看了看,在前頭約一百公尺處瞧見一家自助餐招牌,她往那方向邁去。進入店里,意外這時間用餐顧客還這麼多,她以為十二點半應該已過用餐顛峰時間。

「小姐在這里用還是包便當?」打菜台後,一名戴口罩的婦人看著她問。

蘇柏方瞧瞧里頭,覷見角落面牆那排還有座位,便道︰「這里用。」

婦人取了餐盤,為她打菜。這自助餐店看著不小,菜色自然也多,她猶豫一會後,一共點了六樣菜。秤重時,婦人問︰「要白飯嗎?」

她尚未開口回應,婦人隨即指著靠牆的兩個大鍋。「那里有炒面和清粥,都是免費供應,還是你要吃那個?」

「免費供應?」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听錯。她知道北部與南部物價不同,在台北讀書那幾年也常吃自助餐,校園附近的自助餐物美價廉,但還不曾遇過有炒面免費供應的自助餐。

「對,吃到飽。」

「我要一碗白飯。」她現在只想吃米飯。

婦人將餐盤與一碗白飯遞給她,結帳後,她端著餐盤往角落面牆那排位子走去。坐下時,她偏首稍微打量一下空間,除了空間寬敞之外,環境整理得相當干淨,地板也不見油膩或是一些食客留下的湯湯水水;她再觀察一下用餐的顧客,從穿著看得出來,清一色是附近辦公大樓的職員。

看他們邊吃邊談天,感覺還不錯,她想她要是未被錄取,或許可以找個辦公室的工作,做點文書或行政方面的內容,晚上與假日再兼鋼琴課。

這年頭少子化的沖擊,才藝課的學生人數銳減,單靠鋼琴課教學填飽自己肚子是可以,但想要存錢購房卻難如登天。她雖不缺錢,家里經濟情況也一貫穩定,她甚至沒吃過什麼苦,但她還是希望有間自己的房子,總不能一輩子賴著爸媽。

她一邊計劃著,一邊剝了免洗筷包裝,安靜地吃起來。

莊景羲步出公司大樓,站在騎樓下,單手插在褲袋里,不明原因,他突然很想吃蒸蛋和茄子,最好還要有螞蟻上樹,再來個清脆的高麗菜或是清甜的絲瓜也很好……他決定走向附近那家自助餐。

天氣開始熱了,他扯松領帶,摘下塞進口袋,再解開兩顆衣扣——男人真麻煩,冬天西服領帶還說得過去,夏天也要系上領帶實在折磨人,慶幸課長這位置再坐也沒多久,待他卸下職務回家接管父親手中兩家經銷商時,他首先要擺月兌的就是領帶的糾纏。

他一邊踏入自助餐店,一邊將襯衫袖子往上挽起,順便摘下太陽眼鏡收入胸前口袋,打菜台後的婦人知道這是常客,餐盤取了直接遞給他。「自己動手比較快。」

他抿著笑意接過,拿取夾子看著菜色。

「那支眼鏡這麼黑,走在路上看得到路嗎?」婦人看見他拿下眼鏡的動作,好奇探問。

「可以。」他看見蒸蛋,黑眸邃亮,換上一旁的小湯勺,舀了些。

「你們年輕人視力比較好,換作我,戴上那個一定看不到路。」

他微笑,唇角微翹的弧度牽動五官線條,面上神情霎時柔軟,再不見上班時的高冷姿態。「習慣就好了,阿姨也可以去買一副來戴。」

婦人嘆氣。「那是你們年輕人戴的,我都這年紀了,戴那個會笑死人。」

「我戴太陽眼鏡是防紫外線,不是耍帥用。」他舀了一湯勺的魚香茄子,閑談的姿態。「阿姨平時出門也應該要戴,將來老了才不會白內障。」

婦人詫問︰「戴太陽眼鏡才不會白內障哦?」

「因為紫外線會讓我們眼球內的水晶體……」他一面說,一面把菜打好了。

結帳後,他轉身朝他慣坐的那排位子邁去。坐下時,余光瞄見的餐盤里有蒸蛋、有茄子、有螞蟻上樹,也有高麗菜……他微偏首,發現那個餐盤的菜色與自己的幾乎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另夾了片紅燒排骨,那餐盤里的是一塊咬了一口的肥女敕女敕爌肉。

他視線微微挪轉,稍瞠大了眼——他要沒失憶的話,她是蘇柏方吧?

她沒發現他,垂著眼睫靜靜地進食。他這一瞧,才發現她膚質似乎挺好,白白淨淨,要是那張臉上能多點笑容,予人的第一印象肯定更好。他沒打招呼,收回目光吃起飯來;盡避吃得專注,余光還是能瞧見她筷子探進餐盤的影像——她好像夾起那片爌肉。

他不過吃了幾口,嘴里還有食物慢慢咀嚼著,卻在這時放筷;他微偏臉,盯著她的動作。她真夾起那片看著肥滋滋、彷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肥油的爌肉,湊進她的唇;她張嘴,從那泛著油光、還帶著豬皮的脂肪咬了下去。

這幕畫面無來由地令他感到有趣。他認識的女人,還沒有哪個對肥豬肉這樣熱情奔放的。瞧她身板單薄,真不像是吃爌肉飯的體型。

有音樂響起來,他覷見她擱筷翻找包包的動作時,才發現自己盯她盯得有些久,于是將視線收回,重新埋首飯碗。

蘇柏方翻出手機,覷見上頭顯示時,一接通便先開口︰「媽……還不知道。」

她微微側著臉,目光隨意一瞟,看見自己左手邊、隔著一張椅子距離的桌面上,有個菜色幾乎與自己的一模一樣的餐盤,她一邊听著那端母親說話,一邊看向那用餐的顧客——是個男人,挽袖的白襯衫、黑色的西褲,瞧他那模樣八成是附近大樓的職員。

「……我當然有感覺啊,可是面試官有三個,應該是三個同意了才能得到錄取的機會,所以我要怎麼跟你說我會不會被錄取……有啊,有一個長得比較圓、笑起來很像彌勒佛,我感覺他對我印象可能比較好。」她將手機換手,臉龐從左側微調向右側,她右手舉筷,戳著米飯。「其他兩個……我想想看……」

隱約听見她的談話內容,莊景羲豎起耳朵。

「有一個西裝頭話比較少,感覺不出來他對我印象是好是壞,但另一個開按摩院的應該是不喜歡我。」

……莊景羲不自覺將臉龐稍向右方挪轉三十度角,發現她面容側向右方,他轉過臉,大方地瞪著她後腦勺。

「……因為大白天的,又在室內,他居然戴太陽眼鏡。他要不是有病,就是兼職按摩啊;他比較不和善,感覺像是內分泌失調。」憶起那張尖酸薄唇,她忍不住拿筷子戳向那片被她咬了一大半的爌肉。「我沒有要得罪他,我只是實話實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這樣子說話的,所以我平時不是少話了嗎,而且昨晚跟你講電話時你千交代萬交代要我面試時要回話,不要悶不吭聲……就彌勒佛問我為什麼要報考他們的講師,我回答賺錢,然後按摩的就叫我出去,說要賺錢哪里都可以賺……媽,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很小心眼……啊,為什麼我一定要說我很喜歡這家公司這種話?我又還沒進去上班,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情況,這樣也太虛偽,這種一听就知道是馬屁話的話我才說不出口。」

母親在彼端叨念著她真不懂人情世故,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個性不適存這社會環境,又念她應該要回答她是因為喜歡這家公司,才想成為其中一員,這樣才能博得好印象。她當然知道這道理,但人不能實際一點,非要如此做作矯情?她就是不喜歡表面功夫、討厭巧言令色。

「……啊?你說那個按摩的嗎?我不知道他什麼職位,但如果他覺得我的回答令他很不滿意,我也只能說他這個人可能為人膚淺,只挑好听話听,接受不了實話。」憶起他開口讓她出去,又說她僵著一張臉,未審先判她日後教學會因她這張臉而遇上困難,她心里便無來由地生出惱意,她挾帶報復的口吻,道︰「也許他就是靠著一張嘴才爬上他現在的位置,萬一我真被錄取了,跟他共事或在他底下做事,我也會過得很痛苦,每天恐怕都得像只哈巴狗一樣在他面前搖尾乞憐。」說完,心頭舒暢多了,誰讓他瞧不起她。

盯著她後腦勺的莊景羲扯出森冷笑弧,忍住伸掌一拍的沖動。

他重新執筷,迅速地扒著飯——他果然是豬頭,才會錄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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