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念哥,要我說,咱還得進城,大藥堂里有專門收拾這東西的,在人家手里不浪費。」
「你意思是…?」
董郎中擠了擠眉眼,這東西小家小戶留不住,不如賣了干淨。
花長念點點頭︰「兄弟,還得勞煩你跑一趟。」
董郎中當即要去借車,那戶人家正好也在,立即出來說去套車,轉頭往自己家跑,心里琢磨,看那個傻丫頭花雲真大方,讓董郎中要啥拿啥,要是自己跑一趟,殷勤著點兒,是不是也能沾點兒光?
去縣城花雷和花雲是一定要跟著去的,花長念去不了,萬氏便猶豫起來,一頭放不下行動不便的男人,一頭又擔心孩子,兩頭為難。
花長念也不放心孩子,揮手道︰「你跟著去,小孩子家家的。」
「可是你要是叫個人啥的…」
「就這半天功夫,有啥我也能忍著,不是雨兒冰兒也在嗎。」
萬氏不禁白了他眼,她想說的是要是他想解手呢?倆孩子怎麼弄?而且,這事更不好麻煩人家董娘子呀。
花長念不禁覺得好笑,低聲道︰「我不喝水就是了,我這麼大人,還能忍不住嗎。」
萬氏心里驀地一酸,他有時候還真忍不住。
「算了,我不去了,倆孩子都大了,再說,大勝兄弟跟著呢。」
董郎中一邊也道︰「這倆孩子老虎都打得,你倆還擔心啥?再說,我也跟著去,長念哥,你就放心吧。」
花雷也道︰「不是多大的事,娘,你就在家照顧好爹吧。」
說著心里琢磨,爹的腿該好了吧。
花雨花冰從剛剛開始就撅著嘴半天高,一听萬氏留下,立即鑽出來嘰嘰喳喳︰「我也去,我也去。」
「去啥去?你哥你姐是去做正事呢,老實在家呆著。」
萬氏能放心大的,可絕對不放心小的。
「不要,不要,就去就去嘛。」
倆孩子一人一個,纏著萬氏和花長念,拉著胳膊使勁兒搖,小身子都扭成了麻花。
萬氏被搖得頭暈︰「听話,你們倆小,小胳膊小腿的,哪跟的上大人,別去添亂,等你哥你姐回來。」
「娘,我們也去嘛,不是有車嗎。」
「嗐,那車還要裝老虎呢,哪有地給你們坐?」
「弟妹,你就讓倆孩子去吧,這麼點兒孩子才多少分量,往上頭一坐,不壓車。」
牛車的主家來了,姓牛,大家都喊一聲牛車頭。趕著牛車,空車板上還放了兩張席子。
萬氏看看花長念,點了頭,倆小的興奮雀躍︰「坐牛車嘍,騎老虎嘍,坐牛車嘍,騎老虎嘍…」
看得周圍一群孩子眼紅呲牙。
幾個壯年漢子一起動手,把兩只老虎抬到車上,心里更是驚詫倆孩子的力氣,這麼沉,咋自己弄回來的,尤其是花雲,太嚇人了。
牛車頭把兩張席子蓋上去,還露著一截。董娘子早把自家的席子也拖了出來,家里長年曬藥,最不缺這些。從頭到腳,把兩只老虎遮得嚴嚴實實,老虎的長尾巴也塞到身子底下。要是路上讓人看見了,又是一頓麻煩。
花雨花冰坐在上頭,董郎中花雷花雲跟在兩旁,牛車頭揮著小鞭子,一行人在村里人依依不舍中出了村。
「那麼大兩只老虎呢…」
「都是一個村的…」
這是又有人眼紅了。
有人看不過︰「想想花老頭家,再動歪心思。」
登時消了聲,再貪的人他也怕鬼。看看花老頭家,斷腿的狗咬的被砸的,倒霉事一籮筐一籮筐的,不定大李氏不會找上別人。
董郎中直接讓到仁和堂,一方面是他跟老大夫有幾分熟,另一方面也是仁和堂名聲好。收藥材從來不壓價,童叟無欺,而且在縣城里是數得著的大藥堂,能一次吃下兩只老虎。
讓牛車頭把牛車往旁邊連著仁和堂後院的小巷子里一拐,自己鑽進前堂。
老大夫正在給人看診寫方子,很是認真,沒瞧見他。
沉心靜氣等著,董郎中盤算著該怎麼開口要價才能讓花雷家拿到最多的好處。見那位病人拿著方子去開藥了,趕緊上前,迎著老大夫詫異的目光,伸手捂著在他耳朵邊說了句。
老大夫有些耷拉的眼皮子一下子張開了︰「真的?」
董郎中微微點頭︰「真的,就在外邊巷子里呢。」
老大夫嗖的站起來,蹬蹬蹬往外跑,那腿腳不比年輕人差。董郎中連忙追了出去。
到了車前,席子捂得嚴嚴實實,上頭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歪著頭騎著,見了他忙齊聲問好︰「老大夫好。」
老大夫哪還顧得上,只盯著車,看那長短大小心里激動的不行。做賊似的掀開一絲絲縫兒,打眼一瞧,呃,瞧不清。干脆伸了手去模,一觸手那厚實的毛皮…老大夫哼了聲,說不出的詭異,拉出手來還聞了聞。
呃…真的很奇怪啊。
「快,快,去後門,我去叫門。」
腳底生風往後跑,有些年頭沒見過完整的這東西了。
進院子卸下老虎,董郎中從懷里掏出一串錢,請牛車頭到城門口等著。牛車頭再不甘願也沒理由留下,悻悻趕著車走了。
老大夫把後院閑雜人等清干淨了,只剩下藥堂的人,掌櫃的還有處理藥材的老師傅從車上席子全扯開到現在,都睜大了眼不知說啥好。
「這這這,這還是新鮮的呢。」
花雷便道︰「今天剛打的。」
掌櫃的看他一眼,這話听著挺不對味兒的。今天剛打的,新鮮著呢,好吃?
老師傅圍著模了兩圈︰「咦?這咋打的,連絲兒傷都沒有。」
「捶死的。」
眾人︰「…」
「還真是的,頭骨碎了。」
「碎了也沒事,不影響泡酒。」
「看看,正是壯年呢,藥力正好。」
「這皮毛也好,光亮光亮的,還沒傷…」
听了半天,那幾個人只說怎麼好怎麼好,全看不到別的了。
花雲咽了口口水,餓啊。
「血要是不要,我先取出來。」
花雷心里一跳,壞了,大妹要喝血,不是只喝雞血?
「要!」老大夫叫道︰「怎麼不要!這麼好的東西!」
說完見花雲一臉淡漠,才想起這老虎是人家的,訕訕道︰「咳,你…們要這血也沒用,我們能用來入藥。」
這藥效…他們小孩真用不上。
花雲冷漠,誰說她沒用,吃!
花雷趕緊把她拉到一邊︰「待會兒哥給你買雞呀,你先忍忍。」
花雲別過頭,稀罕,自己去山林轉一圈,什麼血沒有。
董郎中趁機拉了老大夫幾人商量︰「…就是這樣,這家人糟心事多呀,身無分文的,就等著錢救命呢。」
不怕仁和堂趁機壓價,老大夫不是這樣的人,反而會多給些。至于那個一臉精明的掌櫃的,董郎中知道,他听老大夫的。老大夫就是招牌,仁和堂的事他能一口做主。
果然老大夫模著胡子沉吟道︰「這個沒什麼,仁和堂從來公道。不過——」
董郎中心跳了跳。
「你是內行人。虎骨虎血還有…幾樣,」老大夫看了眼花雲和花雨,沒說清哪幾樣︰「都是藥材,藥堂一定要收的。而且這虎瞧著是上品,自然給個好價錢。可別的…虎皮,其實藥堂是用不著的,還有虎肉…」
董郎中當然得承認︰「是,是,要不借您這兒的老師傅,幫著分開來。虎肉我們再拉去酒樓里賣,虎皮…這家當家的,您也知道,這以後的日子不好過,有虎皮還能鋪著隔濕冷,有好處…」
只是…好奢侈呀,老大夫眼角跳了跳,他也沒有呀。
一邊掌櫃的就開口道︰「不如,留一張?您老歲數大了,以前沒少走南闖北的,該保養著了。」
董郎中心里暗喜。
老大夫沉吟,點頭︰「這樣,我正好知道有人需要虎皮,現在讓人去問一問。他要是要,兩張虎皮都有去處了。他最是大方,只看心情,不顧銀子的。你覺得怎麼樣?」
董郎中自然點頭,他剛才說給花長念留一張也是沒法子。但能賣出去不是更好?以後花長念那腿用藥的時候太多了。
當即喊了人去問信兒。董郎中連連感激。
那邊老師傅開始下手處理老虎,喊了幾個人,先將公老虎倒吊在一根高高的橫木上,下頭接了大木盆,顯是要接虎血。
花雲仔細看著他的動作,很內行,只是——抬頭看看天色,太慢了,他們還得趕回去呢。
「我來吧。」
「啊?」老師傅看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姑娘,眨了好幾眨眼,還是沒反應過來。
花雲干脆撿起一邊一把薄薄小刀,直接扎進虎皮里。
「唉,唉,你別亂動呀。把虎皮割壞了,可就不值錢了,你家咋賣錢呀?」
老師傅急的直跳腳,可慢慢慢慢他就不跳了,邊上的人也看傻了。
人家小姑娘單手拿著小刀片子唰唰唰幾下,從老虎下頜一刀滑到肚皮底,四肢里邊也飛速劃了幾刀。那小刀片子跟活了似的,從虎皮底下割豆腐似的劃著,只看到虎皮跟著一波一波的浮動,就像一尾活鯉貼著水面在嬉戲,既不鑽出來,也不沉下去。
真是太——美了。
眾人心里齊齊感嘆。
收回刀,花雲抓著虎背一點,一揚一扯,一張完整的虎皮飄了下來,再看虎身——
還是完整的形狀,更令人驚詫的是,並無一絲血流出來,一層薄薄的肉膜完美的包裹著。能看得到青紅血管網絡其上,仿佛還能看到里面還在緩緩流淌。
花雲腳尖踢了踢下面的大木盆,刀尖飛快在幾處深深扎入,像春日大河破冰,肉膜破裂,深紅色的虎血噴涌而出,砸落在大木盆里。失了皮的老虎鮮血淋灕,那畫面——
眾人齊齊哆嗦,再看眼前靜靜而立的少女,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那是…殺神嗎?
鮮血流盡,只剩滴答滴答的聲音。
「把這只也掛上去。」
老師傅抱著花雲扔過來的虎皮展開看了半天,這是這輩子他見過最好品相的老虎皮了,听見她說,忙讓傻了的幾個男人去抬母老虎。
如法炮制,等一個中年男子冒著汗跟著先前去問信小學徒跑進來時,花雲早放下刀,看著老師傅分離骨和肉了。
珠玉在前,又沒了弄壞虎皮的顧忌,老師傅憋著一口氣把畢家本領都使了出來,一定不能讓這小丫頭小看了。因此手下也快得很,花雲就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