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來時,黃少雲又帶上了那塊銀色的面具,如影隨形般跟在楚煜的身後。
「楚侯爺。」書敏見他出來,趕緊行了個禮。剛剛里正那邊傳來消息,問楚侯爺是否願意去吃個便飯。
侯爺,那是皇親國戚啊,一個小小的里正哪敢邀請,只好像書敏尋助,打探打探侯爺的口風。
「有事?」侯爺見她一直站著,抬眼看了看她,她如今雖然依舊是一身素衣,頭發隨意地挽著,不過膚白唇紅,婷婷玉立,倒是有幾分模樣,難怪那小子對她上心了。
「里正得知這幾年與侯爺毗鄰,心感榮幸,想問問侯爺是否肯賞臉去村里面吃個便飯?」看到他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表情,書敏心中大鼓,但是還是鼓著勇氣說出這番話來。
侯爺也是人,侯爺也要吃飯,里正不來問,才是大逆不道呢。書敏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楚煜打量了書敏幾眼,就是這幾眼,讓書敏極不自在。以前大胡子從來都是直接忽視自己的。
「好,不過本王不喜鋪張。」這里好歹是徒兒的村子,兩個孩子也一直寄居在此,吃頓便飯也無不可。
書敏得了信,趕緊去跟里正通信,里正得了信,欣喜不已,一方面趕緊派人去鎮上請正民回來,一方面親自布置酒菜名單,讓伯娘抓緊時間準備。
正民既然走上了官途,能在侯爺面前露個臉也好,日後說出去,他曾與侯爺一起吃過飯,府尹也得高看他一眼。
可惜正秀還在府城求學,不然他也該來露露臉。里正心里為小兒子惋惜不已。
唉父母疼愛孩子,為之計長。
雖說是家宴,就在里正家里擺了四桌,侯爺一個人單獨坐一桌,其余的人分散在其他三桌。書敏這回沒有上桌,只與伯娘一起在廚房吃飯。
吃飯時,盡管楚煜說過不必拘謹,可是在做的都是村民,哪里真正見過皇族的威嚴?大家悶聲喝酒吃菜,眼神都不敢亂瞄。
這恐怕是百里村擺過的最沉悶的酒席了,可是里正也無可奈可,他身份實在太低下了,哪里敢上前敬酒?他都不敢了,其余的人就更加不敢了。
上次來了趙大人,春全不小心得罪了他,去了大半條命,好在有個侯爺做師傅才有幸保命,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侯爺,那他們還不得直接被滅啊?他們可沒有比侯爺還硬的靠山。
張家的幾位長輩也是苦不敢言,默默的喝著酒,連菜都不敢夾。
反觀楚煜,他倒是挺自在的。這種情景他不是沒有遇見過,再說天啟國等級森嚴,他們這些百姓能與皇族在一個院中吃飯,已經是對他們最大的恩惠了!
這酒席,除了里正家四桌外,春全家里還有兩桌,那是給那些侍衛用的,他們這里倒是歡聲笑語,十分的熱鬧。
春全在吃飯的時候醒過來了,一醒來就覺得肚子咕咕叫。銀面為他端來了雞粥,見他手不方便,于是就想喂藥那般為他,春全的臉一紅,說道「還是我自己來吧。」
被一個男人如此喂粥,他真的有些難堪。
「恩公不必客氣,我自小生活在軍營里面,時常會喂傷員吃東西的。」看出了春全的不自在,銀面解釋道。
「哦。」原來他只是從小做慣了這些,我還以為春全為剛剛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臉紅了一下。
「你是如何成為銀面的?」春全問道。他只知道那天張掌櫃派人救了他,可是把他救去了哪里,他是一點也不清楚的。
「那日,張掌櫃將我就回了張府,將我放在密室里面養傷,那個時候侯爺已經在那兒了。我見到侯爺,敘述了自己的冤屈。原來侯爺早就知道了,他還查出來了背後策劃陰謀的主人,只是那人地位太高了,侯爺沒有辦法,只好用這種辦法讓我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世人眼中。」
銀面仿佛在敘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可是春全卻听出了里面的悲涼。
「放心,我師父一定會替黃將軍洗刷冤屈的。」春全信誓旦旦地說道。
「我知道,侯爺是個胸有經緯之人,這也是我願意以這方式追隨他左右的重要原因。」銀面低垂著頭,神色有些黯然。
「你一定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的。」春全想拍拍他的肩膀,給他一些鼓勵,可惜他如今只要稍稍一動,就會牽扯出全身的傷痛。
「能不能重見天日我並不介意。我以後就會以銀面的身份活下去。」他想起突圍前父親渾身是血,拉著他說的話,「活下去,什麼都別管,什麼也別想,我只要你活下去就夠了!」
想到這里,銀面心中只覺得悲傷蔓延,匆匆的喂完春全,他趁著天色未黑,便出去走走。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村外,這里只有空曠的稻田,潺潺地流水,還有蒙蒙的遠山,一切都是那麼寧靜。
他取出別在腰間的玉笛,輕輕地放在嘴邊。他吹的是一首草原上的民謠,本是歡快的調子,可是卻被他吹得哀怨流長。
他自小就生活在軍營當中,當別的孩子還在玩泥巴的時候,他已經跟著士兵們一起操練了,十二歲正是上戰場殺敵,十三歲進入白馬營,十五歲正是接管了白馬營,成為白馬營歷史上最年輕的統帥,他率領的白馬營多次瓦解了蠡河部落的突擊,為保衛天啟國的西部疆土付出了血與汗。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封偽造的密函,皇上便查也不查,直接下令派皇家軍滅了他們滿門。
十幾萬的黃家軍一夜之間便成了到下亡魂,埋藏在遠離故土的草原之上。
就連一心忠義的父親,最後也在皇家軍的無情廝殺下,重傷而亡。
報仇?
血海深仇怎能不報?
他還記得在密室里侯爺與他的談話,若是你想放棄報仇,我便與你一個新的身份,你可以在哪兒娶妻生子,頤養天年。可是你若執意報仇,你便不再是你,從此要頂著這塊面具活下去,哪怕有一日黃家軍真的可以沉冤得雪,你也不可以恢復身份。你真的決定了嗎?
不後悔!
他拿起銀面,遮住容顏,以後世上不再有黃少雲這個人,他的名字叫銀面。
笛聲越來越哀怨,到後來已經不是民謠的調調了,完全是他在發泄心中的不平和冤屈。
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哭泣,聲音很小聲,仿佛在抽泣一般。
「什麼人?!」他責備自己太大意了,沉浸在悲傷中竟然沒有發現有人靠近。
「大哥哥,是我。」柳兒小聲的抽泣著,听到銀面問話,一邊擦眼淚一邊走出來「我在附近,听到大哥哥吹笛子,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些難過的往事,所以就哭了。對不起,打擾到您了。」
是嗎?原來他的笛聲竟然悲傷到影響一個孩子的心情,令她回首難過的往事了嗎?
「沒事,你沒有打攪到我。」他認出柳兒是書敏院中的孩子,語氣放緩了許多,抬抬袖子幫她擦了擦眼淚,問道「你這麼小,也有悲傷的事情嗎?」。
柳兒點點頭,說道」我並非姑姑的親佷女,再沒有遇到姑姑以前,我和弟弟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不知為何,柳兒對銀面一點戒心都沒有,講自己的過往說給他听。或許是他也有個悲傷的故事吧,同病相憐的人之間最容易建立起相互依偎的感情。
「真沒有想到,你居然也有這樣的故事。」銀面說道,想起白天看到她時純真的笑臉,善良的眼神,他怎麼也沒辦法將這樣的一個過去按在她身上。
「雖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樣的故事,可是哭著是一天,笑著也是一天,我們至少可以選擇哭著過還是笑著過,對不對?」
這話時書敏說的,她此時搬來套用,希望可以令眼前的大哥哥開心一些。
銀面看著柳兒不遺余力的開解自己,面具下的雙眼閃爍,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翹。
「大哥哥,你笑了。」柳兒看到他終于不似之前那般,也跟著笑起來。
「又哭又笑,變成花貓!」銀面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說道。
他的聲音充滿磁性,仿佛帶著某種魔力,柳兒的臉悄悄地紅了,不禁開始幻想起那精致面具下藏著怎樣的一副面龐。
「大哥哥,你為什麼總是帶著面具呢?」柳兒不好意思的問道。
「因為啊」銀面故意拖長著聲音,說道「因為我長得很丑。」
是這樣嗎?真是可憐,這麼好看的手,那麼好听的聲音,居然因為長得丑而不敢見人。
單純的柳兒立馬相信了他的話,心中還為他惋惜不已。
「那些以貌取人的人都是膚淺的人,大哥哥你不必為那些人煩惱。」柳兒自以為她發現了他之所以悲傷的秘密,安慰道。
說什麼她都信,經歷了那麼多事的女孩,心靈怎可依舊如此干淨?銀面只覺得她就像是一束光茫,照耀進他的心中,心中灰蒙蒙的霧霾,仿佛也因此消散了一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