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雲侯府出來,已是午後。
蒂蓮靠在車壁上怔怔出神,所思所想都是謝夫人多年來對她的縱寵愛護。
初臨這個人世時,第一個為她出頭的人是謝夫人,她還在襁褓中時,謝夫人抱著她總是忍不住流淚,她面上的哀慟昭示著對謝瀾芝深重的思念。
記得幼時每次去看謝夫人,她都是歡喜的一整日合不攏嘴,常常抱著蒂蓮舍不得撒手,生怕她不記得生母,謝夫人便時不時提起謝瀾芝成長中的一點一滴。
這麼些年,蒂蓮與謝夫人的祖孫情誼更勝過母愛的分量,她從未想過謝夫人會不是她的親外祖母。
十數年的親昵相處,往日每每想起便覺猶如春日熙和暖入肺腑,可今日起,自己再想起來,只覺得滿心酸楚。
這一刻,蒂蓮忽然想起謝洵軻逝世的那日,他曾說過句話,‘不要覺得你.+du.外祖母與外祖父一輩子安逸相守,她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亦說過,‘人這一生若是能遇上一個知心人,那便是兩人的福分,但緣之一字,並非一定要牽扯上情。’
他說並不希望自己嫁入謝家,念了那首詩簽,讓她選擇自己的路。
相依相伴數十年,撐起榮國公府繁榮的盛冠,相濡以沫經歷風雨,臨到頭來,外祖父的字里行間對于外祖母,卻只剩下愧疚與歉意,在他心里,掛念她江蒂蓮居然比外祖母要多。
「人與人間,原來愛與不愛,真的是一輩子的事情。姮卿不愛享帝,卻不得不嫁給他為後,到頭來只能與親生骨肉母女分離瞞于人世,才能保得女兒平安;外祖父愛著吉康公主,卻只能看著她與旁的男子長相廝守,一腔痴心錯付于人,還要為她撫養她與別人的女兒;外祖母也是愛著外祖父的吧,否則怎會如此委屈自己,還無怨無恨。」,喃喃失語,蒂蓮茫然側首看向謝珩煦。
清素的容顏傷懷淋淚,謝珩煦薄唇緊抿,傾身將她抱入懷里,沉柔撫慰,「蓮兒,兒女私情本便不止要情,還需有緣,吉康公主是不能現世之人,祖父是要繼承榮國公爵位的,又如何能娶她為妻?好在她能尋到心愛之人,哪怕是平凡一生也算是圓滿了。這個世上總是有圓便有缺,過去的事情已成定局,不必再多想。」
蒂蓮偎在他懷里,月眸清空望著搖曳的車窗,「子煦,我沒有與你說過,外祖父逝世時,曾說,他不希望我嫁給你,不希望我嫁入謝家。」
那個老爺子,以自己的經歷意圖誤導她,真是煞費苦心了。
謝珩煦的手臂一僵,松開蒂蓮扶住她的肩頭,一臉嚴肅,「蓮兒,如今已過百多年,你的身世不重要,只要姮家人不說,祖母不說,便沒有人會知道。」
見他如此緊張,心頭沉悶的酸楚微斂,蒂蓮垂目清笑,「不過是外祖父這樣說,我又怎麼會任他擺布呢,你不要擔心,我要嫁給你,誰都阻攔不得。」
便是他日她的身世被人所知,吉康公主的事畢竟已過了數代,蒂蓮也不算是皇室的人,應當不會再有人追究了。
只是唯獨有一件事情她總也想不明白,姮卿為什麼要將吉康公主送出宮,還瞞著享帝,即便是她不愛享帝,到底也為他生了一兒一女,享帝卻是愛她如命的,因著什麼還要將女兒送走呢?
「子煦。」,蒂蓮兀然看向他,猶豫道,「你說,吉康公主,會不會,不是享帝的女兒?」
謝珩煦聞言一怔,鳳眸微動,淺淺勾唇道,「怎麼會。」
他的神情有異,蒂蓮見狀淡淡哼了一聲,「你還瞞我,若吉康公主是享帝的女兒,即便是有人知道了又如何,頂多算是帝姬流落民間,又怎麼會牽扯到姮家和謝家的存亡呢!」
她總是這樣機敏,謝珩煦有些無奈,肩頭無力的塌下來,直言不諱道,「吉康公主不是享帝的女兒,否則姮卿何以要將她送出宮呢?我猜測,她的生父是姮卿的摯愛之人姮崢。」
月眸不可置信的睜大,「姮崢?姓姮?!」,亂、倫嗎?
見她這副反應,謝珩煦頭疼的撫了撫眉心,「姮崢是姓姮,乃是星隕上上代的鎮國公,不過他不是姮家血脈,而是星隕當時皇帝的私生子,姮卿的父親膝下只得了姮卿一女,後才受那星隕皇帝的意,收養了姮崢,並讓他繼承了鎮國公的爵位。」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關系,蒂蓮無語。
「你是說,自姮卿那輩起,姮家便是斷了香火,現在這些後輩,都是星隕皇族血脈?」
謝珩煦頜首,「我那日帶人夜襲星隕大營,本是要翻尋兵布圖,沒想到姮緒此人倒是有個毛病,既然將所有重要公文不分輕重全部放在一起,我在找到兵布圖時,還翻出了錦黃錦緞的一個封盒,好奇下便破了鎖,發現里面是年代久遠的絹黃布織,正是一道關于姮崢身世的密旨,姮家人留著它,大概是為了日後一旦家族受皇室壓迫面臨窘境時,就將它公布于眾。」
蒂蓮如今腦子已亂成一團,不過片刻功夫,自己既然從夏蘭的皇室變成了星隕的皇室,這真是怎一個亂字了得。
見她蹙著眉一臉沉思困惑,謝珩煦嘆了口氣,低柔道,「因著姮卿與姮崢那場被星隕人傳論的不倫之戀,所以我才猜測到這一步,我只是說吉康公主或許並非享帝的血脈,若她是姮崢的女兒,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至于我是否猜中了,還需與祖母認證,方才雲侯在場,姮緒不會將這樣的事情說出來。」
是啊,若吉康公主是姮卿與姮崢的血脈,那麼依照享帝的性子,必然是不會容許她的存在,所有姮卿會費盡心力將她偷偷送出宮,至于當時的榮國公為什麼會替姮卿撫養吉康公主便不得而知了,因為吉康公主的身份敏感,謝洵軻即便是愛著她也不能娶她為妻,因為那樣她便要以榮國公夫人的身份游走于世人之前,未免事發會給謝家帶來滅門之災。
如此一來,可真是一切都說得通了。
尤其是現在的姮家,若是那道密旨關于姮崢身世一事泄露出去,姮家必然不能再安居于世,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並不想坦露這個秘密,因為他們並不想爭奪皇位。
越想越頭疼,蒂蓮撫著額閉目搖頭,低嘆一聲,「這件事情便算是過去了,不要再提起。」
謝珩煦頜首點頭,握著她的手道,「既然一切都弄清楚了,我們回榮國公府一趟吧,親事還是早日辦了,以免夜長夢多。」,這樣想著,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蒂蓮的月復部。
蒂蓮眼下思緒還有些亂,自然沒發現他這異狀,只是嘆了口氣,淺淺勾唇道,「也不算是都弄清楚了,好歹也還剩下鎮魂蠱這一出。」
謝珩煦不以為意的蹙了蹙眉,握著她的大掌緊了緊,「這事慢慢再論,我說先成親便先成親!」
蒂蓮好笑的斜了他一眼,淺淺一笑算是默許。
謝珩煦見狀薄唇一勾,頃刻間便浮現了璀璨生輝的笑意。
再看到他旭日熙和般生機勃勃的朝陽笑容,蒂蓮只覺得好似守得雲開見月明,心下不由感慨的嘆了一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