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自然還是在榮壽居用的,二人用過膳回凌登居時已是深夜。
青帶著兩個大丫鬟豆翹眉芍伺候二人洗漱過,將床榻鋪好,便退了下去。
待到屋內靜下來,謝珩煦斜靠在床欄上,單腿搭在床邊,側目瞧著端坐在妝鏡前的蒂蓮,似是沉凝了半晌,開口輕語,「蓮兒,你說,馮榭會不會還想著報仇?」
知他是想起今日楚熙說的一番話,蒂蓮聞言月眸清潤自妝鏡內看著他,她從不認為馮榭是個多麼心腸豁達之人,馮家雖是夏侯安滅的,但她們亦是間接導致馮家覆滅的源頭。
成王敗寇,真正頂天立地的君子或許會能夠清晰拿捏住這四個字,拿得起,放得下。
可這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偏偏不包括馮榭。
壞就壞在,這個心腸狹隘的舊敵,偏偏還是個有謀略有城府的。
未等到她的回話,謝珩煦自嘲一笑,眼瞼低垂輕喃道,「你說得對,是我太過自負,輕信了自己所謂的以為。」
蒂蓮難免嘆了一聲,自繡凳上起身,踱步到床榻邊坐下,見他抬眼,才清淺含笑著低柔開口。
「男人之間的友誼總是可以銘記一生的,這些我能懂,你和他畢竟曾在血雨里並肩奮戰同生共死過,當日是我技高一籌勝過了他,馮家才會因此覆滅,他哪怕不會記恨我們,後半生也會被心魔折磨,還不如讓他記恨我們,若是報仇可以成為他後半生活下去的支柱,這樣也好。」
清黑的鳳眸微起波瀾,大掌輕輕撫上她的素容,謝珩煦淡淡勾唇,「我並不怕他來尋仇,只怕他會將過錯都針對于你,我受不起。」
蒂蓮聞言笑顏柔和,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手下敗將,何足畏懼?不必為我擔心,你就在我身邊,任何危險都近不了我的身。」,無論是謝珩煦對她全身心的保護,還是她因為謝珩煦的陪伴而更加堅韌的內在,都已足夠面臨所有的風雨。
明燭下她素美的容顏柔美靜謐,謝珩煦看的心醉,屈身將她攬入懷里,半晌低聲道,「蓮兒,你說,當日若是夏侯曦贏了夏侯安,結局會如何?榮國公府與左相府,會落得馮家一樣的下場麼?」
是怎樣的不安,才會讓他低落至此,設想起如此悲劇。
黛眉輕蹙,蒂蓮回抱住他精健的腰身,安撫性的輕輕順著,「自然不會。你想啊,若是夏侯曦繼位,他自然會重用馮家,但即便是有心對我們下殺手,卻也無奈助力不足。你別忘了,他的敵人,還會有成國公府蘇家。蘇家和謝家在這夏蘭佔據著何其重的權位,他若傻到向我們其中一家出手,牽一發而動全身,區區一個馮家和西岳侯府,是護不住他尚未坐穩的帝位的。介時,夏侯曦也只會是個短命皇帝。即便新帝不是夏侯安,這帝位無論如何,也跟夏侯曦沒什麼長久緣分。」
謝珩煦眉心微皺,扶住她的肩與她對視,眼底有些迷茫,「是麼?真的?」
蒂蓮抿唇一笑,真摯頜首,「自然是真的,難不成我會唬你麼?否則當日我為何不選擇與夏侯曦合作,如此一來豈不是省事的多,他也不會針對我們,你和馮榭也不必反目成敵。至于夏侯安,你以為我真會看在盛華公主的面上便出手助他嗎?若是我選擇相助夏侯曦,你想一想,爹爹和謝家難不成會不順著我?」
她這番話繞來繞去,將謝珩煦完全繞了進去,听之有理,眉目間的沉郁便頃刻散去,喃喃道,「如此一來,威武將軍當日選擇夏侯曦,本便是壓錯了籌碼,不論夏侯曦成還是敗,馮家走向滅亡,不過是早晚的事?」
月眸低垂,蒂蓮側身爬上床,自行躺好,閉著眼道,「那是自然。」
謝珩煦似是舒了口氣,隨即亦躺下,隨手將丹紅床幔捋落,側著身看她,「今兒一日,可是累了?」
蒂蓮聞言睜開一只眼楮看他,擁著錦被翻身與他對視,盈唇微嘟嬌氣道,「昨兒便累了一日,夜里又沒歇好。」
看她嬌俏又難掩嗔怨的模樣,謝珩煦不由失笑,揮手用內力熄了燭火,室內暗下來,他愜意的將蒂蓮攬進懷里,精準的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柔聲道,「既然累了,便早些睡吧。」,言罷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蒂蓮低嗯一聲,在他懷里蹭了蹭,尋著舒適的位置便閉目入睡。
然而她的心緒卻並未停下。
方才那些話,不過是為了消除謝珩煦心里對馮榭那些莫名的愧意。
她所說的只是夏侯曦若是繼位,會像夏侯安處治馮家一樣對謝家和左相府下手,然而這也只是不太可能的猜測。
然而夏侯安之所以會在剛剛登基之初,便毫無顧忌的處治馮家,是因為馮家因著夏侯曦的落敗而驟然失勢,在京城中孤立無援。也正巧成了夏侯安‘殺雞儆猴’用來立君威的靶子。
事實上,若真是換了夏侯曦繼位,在初初登基帝位不穩之際,他不止不敢對謝家和左相府下手,反而會禮待有佳。
江洛修權傾朝野,廟堂之上十之有七都是他的門生,剩下三分中,有一分地位高卻權勢低的老臣,一分是皇戚子弟徒有虛表,最後剩下那一分朝臣,不是牆頭草便是中庸者。
謝家是百年勛貴,執掌著三十萬大軍,這軍權傳承數代,說句違心話,早已成了謝家的私家軍。
另外,夏侯安若是死了,身為太子妃的蘇氏也會陪葬,這是間接招惹了蘇家,他們不會主動發作于新帝,可難保不會在謝家和左相府受難之時伸以援手。
這樣的三股勢力聯合起來,足夠動搖夏蘭的國之根本。
夏侯曦不會那麼傻,自毀辛辛苦苦得來的江山。
但這些話,卻不能說給謝珩煦听。
她就是要讓他覺得,馮家的滅亡是識主不清自尋死路終有一日會走到的結局,這樣一來,才能讓他心里那絲殘生的愧意釋然。
至于那個不肯安分的馮榭。
黑暗里閉著的眼簾動了動,素手輕輕握住謝珩煦的衣襟,蒂蓮淡淡勾唇。
她從來是容不下他的,無論遲還是早,終有一日要取他性命,才能安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