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昭是過了幾天才听說這事兒,他這幾天一直忙著收信,東宮不少人寫信來問他對陳閣老的事該做如何態度,現在朝中參奏陳閣老的奏折如同雪花一般——陳三老爺在獄中寫下了一封血書,上頭指責陳老太爺收受周成芳二十余萬銀子賣了卷子,陳家一家卻要他出去頂罪背鍋,他心中不服,也自覺對不起聖上和天下讀書人,然後他就在獄中畏罪自殺了。
人死了,血書還在,這是死無對證的事兒,陳老爺就被這封兒子親手所寫的血書狠狠的一輩子釘在了恥辱架上,就算後來周成芳跟陸丙元都矢口否認曾給他送過銀子,也救不了他——誰說的話能有他親兒子說的能取信于人啊?何況天下人如今都已認定陳閣老是個大貪官。
他毫不避諱的把這些信給宋楚宜看,問她對陳閣老的下場有什麼看法。
彼時葉景寬並不在座,葉景川這個混小子這幾天越發的放肆了,見天的找不著人影,葉景寬放任一陣後見他並沒有改反而還變本加厲,也有些不能忍了,這天早早的就听見消息出去逮人了,宋楚宜因為這件事有些過意不去,事實上她不僅對著葉景川覺得過意不去,對崔華鸞這些日子她都覺得心虛,每每見了崔華鸞都恨不得繞路走——她對周唯昭吐出的那個好字,叫她覺得之前對崔華鸞說的身不由己四個字成了笑話。
她以往的確從沒抱有要與周唯昭如何如何的想法,當初家里視周唯昭如同洪水猛獸,她也並沒什麼感覺,覺得家里顧慮的甚有道理,對皇後娘娘的試探,她也都委婉的回絕了。可是這才短短小半年時間,她又決定把自己以後的人生同周唯昭綁在一起,這叫她覺得自己言而無信之于又十分善變。
現在听周唯昭說及正事,她也比平常慢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仔細的思索了一番之後就道︰「雖有陳三老爺的血書,可是找不到銀子去向。陳閣老咬死不認,推出陳老太太管家不嚴對庶子不公以平息流言,或許也是有些用處的。不過也用處不大,他的名聲算是毀了,就算是他真沒收,畢竟他的兒子收了,何況陳三老爺那一箱子里頭的證據半點不少」
說到這里周唯昭忍不住為陳三老爺的腦子遺憾,不知道陳三老爺究竟是怎麼想的,還會把這些東西留存下來,換做旁人,難不成不該第一時間就一把火燒了?
宋楚宜提起陳三老爺就嘆了口氣︰「他是個糊涂人。」
是啊,陳三老爺是個糊涂人,他原本就已經糊涂的過了幾十年的日子,他做什麼事都喜歡听別人說,而不是自己用腦子想。
他或許是自以為反正收據留著也是留著,沒人會去他書房里翻找,或許是覺得那文章他寫的太好了舍不得扔,還有可能是因為他後來在陳閣老出事以後一直忙著東奔西跑,沒功夫顧得上那些東西——事實上他可能都把那些東西忘了,因為這些東西最後還是陳三太太收攏了要帶走的。有這樣了解陳家並且按照陳家每人習性設計出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局的方孝孺,實在是陳家的大不幸,他們的大幸。
宋楚宜在旁邊站著看周唯昭一一的給人回信,站起了身想要回避,卻被周唯昭出聲喊住了。
「明天去太虛觀,你會一同去吧?」他眉眼彎彎的看著宋楚宜,帶著濃重的干淨的叫人覺得舒心的少年氣,一點兒也沒沾惹其他叫人不開心的氣質︰「听說太虛觀上松濤萬里氣勢磅礡,還听說真人道行高深,不去可就可惜了。」
宋楚宜倒是無所謂什麼可惜不可惜,美景看的多了,她對美景並沒什麼期待,可是她對鬼神向來是虔誠的,幾乎到了見廟就拜的地步——大約是重生的人都格外的感謝老天的心意,而只好把這份感激寄諸于神佛吧。因此她早就決定好要去的,聞言就點了點頭︰「那天是舅舅們跟著賴大人護送您一起去,外祖母說恰好我們也該去辦個道場了,因此同去。」
周唯昭點點頭,太白真人不好見,這個老頭子的性格古怪遠甚于他的師傅,他師傅來信說親自寄信去了太虛觀,太白真人也沒回過一封,連他師傅的面子都不肯給,太白真人是個奇人。
崔家人能請到他一次,恐怕也不舍得就這樣放手,想到這里,他不著痕跡的又看了宋楚宜一眼——崔老夫人大約還是為了宋楚宜的命格,才想要帶著宋楚宜去見太白真人的。
他笑了笑,想著面前的人若固然是天煞孤星之命倒也不錯,至少不用同上一世那樣淒慘了——她能好好活著,總比再也沒辦法開口的好。
宋楚宜被他笑的一臉莫名,忍了忍沒忍住開口問他︰「殿下為何發笑?」
周唯昭也不瞞她,只是收斂了臉上笑意,透出一股認真來︰「我在想,若你是天煞孤星,我也就放心的多了。我只盼你長長久久的活著,至于你是災星還是福星,其實不是那麼要緊。」
不,其實一點兒也不要緊。
宋楚宜瞬間紅了眼眶,她沒料到周唯昭這樣會說話,每句話都知道挑著她心內最柔軟的地方扎,她說她不怕,可是作為一個靠著老天才獲得新生的孤魂野鬼來說,怎麼可能會不信命呢?現在周唯昭這樣坦然虔誠的看著她,說他只盼望她長長久久的活著,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天煞孤星,她終于想正視這份真心了。
她想,她或許可以試一試,試一試跟眼前的這個人長久的結盟走下去,只要他不辜負她,她也會一直長長久久的陪在他身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她想試一試,以真心換真心,若是能換得到自然皆大歡喜,若是換不到她垂著頭想,反正她絕不會叫自己淪落到上一世那樣的境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