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看著眼前這個醉醺醺的女人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從家貓一氣兒說到點心,內心也很無奈。
你知道你這是在哪兒嗎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又是誰啊?
他是當今的太子的長子,卻非嫡子,他的母親是太子良媛,人人都期盼由太子妃生下太子的嫡長子,因而他的出生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何況他的母親不過是個軟弱可欺的女人,這府中沒有人敢怠慢他,但也沒有真的敬畏他。太子妃工于心計,衣食上上不克扣他,但騎射讀書的教導卻從未按照規格來,他知道這叫什麼,捧殺,使被吹捧的人驕傲自滿、停滯退步甚至導致墮落、失敗。
他的父親不關心他,他只是他一夜胡鬧所結下的果實,根本不符合他對于子嗣的期望。
沒有人真的關心、愛護他,所以他也就按照那些人所期望的那樣,像是崖腳下的樹,不斷向著幽閉黑暗的方向生長,他開始越發驕獰,活像個被慣壞了的紈褲子弟。
周黎知道那些下人都是怎麼議論自己的,雖然他們不敢當著自己的面講,但是他們看自己時的表情,巴不得離自己還有自己的這個院子越遠越好。
今晚是太子妃的生辰,他早先又沖人發了一通火,現下這個院子里就只有自己和阿狸。哦……還有那個女人。
一念至此他又開始打量坐在石頭上的謝意映,他在這里站了很久了,他看到那個侍女把人領到了這里然後偷偷溜走了,宴會的花廳離這里有好幾道回廊,就算有女客喝醉了酒也應該去更近的梅倚院休息,是有人故意將她帶到了這里,大概是為了利用自己來動她。
反正人人知道自己脾氣差,要真是一個犯渾把這人推倒了或是怎麼了也不足為奇,何況自己還有只脾氣很差的貓。
只是阿狸很喜歡她,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因為她那副樣子自由自在,簡直不像這個圈子里的人。
謝意映還在那里自己叨叨,等念到口渴才反應過來,皺著眉頭揉了揉眉心,然後打量了四周,看出這應該是住著什麼人的院子,只是除了面前的這個孩子,連一個走動的人都沒有。
「今天太子府舉辦宴飲,你怎麼沒在宴席上?」
周黎沒理她。
謝意映沒受打擊,堅持不懈繼續問。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啊?」
周黎這才抿了一下嘴唇。
謝意映嘆口氣站起身來,右胳膊下面夾著胖貓,左手自然牽過周黎︰「來,我給你做飯吃。」
她的身上帶著酒香,在空曠寂靜的夜晚也顯得暖洋洋的。
周黎不曉得為什麼自己這麼不想拒絕她,就好像是在雪原上經過漫長跋涉之後得到了一個可以捧在懷里的太陽,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傷害自己,卻希望能留的長久一點,暖一下自己,再暖一下。
謝意映在醉酒狀態中展現出了常日所不具備的方向感,身邊只有一只只會喵喵叫的肥貓和一個內向的有點孤僻的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到底會不會說話的小屁孩,硬是憑著一己之力模到了廚房。
小廚房燈火都亮著,雖然也是空無一人。
謝意映把貓塞到小孩兒懷里,挽起袖子開始找食材。這種行為放在當代叫非法侵入住宅,放在古代叫擅闖民居,都不是什麼合法行為,謝意映做的坦坦蕩蕩,天大地大,酒鬼最大。
廚房布置的很干淨,碗碟亮的反光,能吃的沒怎麼有。碗櫥里翻出幾個雞蛋,台子上有盆盛著幾條黃花魚,蔬菜所剩不多,質量還不高,大概放了一兩天,因為水分缺失看起來蔫蔫的。
「哎呦,這是今兒沒打算開火啊……」謝意映撓了撓頭,然後掏出手帕把長發隨意一綁,「煮個雞蛋羹,煎兩條黃花魚吧,正好還能給貓吃。」
貓好像听懂了,喵嗚叫了兩聲,表示很滿意這個決定。
幸好調料不缺,謝意映說做就做,頓時滿室飯香,橙黃的火光,油濺起來的聲響,再普通不過的景象,溫馨的一塌糊涂。
廚下的火燻的周黎的臉微微發燙,貓在他懷里長長的伸了個懶腰。火光映在他的眼中,他眨動著眼楮看著謝意映,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入美好的弧形。
不多時菜已出鍋,謝意映從碗櫥里找出碗碟筷子,雞蛋羹盛了兩碗,黃花魚盛了兩碟。碗用的是青釉蓮瓣紋碗,盤子用的是龍泉粉青釉蓮瓣盤,她沒怎麼看,隨手就挑了最貴的,用的毫不吝惜。
但趁酒意,覺得好東西就該這麼用。
與周黎對桌而吃,一小碟煎魚放在地上,貓伏在人腳邊開動。
周黎猶豫了一下,看謝意映已然吃起來,才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雞蛋羹。
啊——好吃的想吃掉舌頭。
兩人一貓轉眼吃完,貓翹著尾巴繞著兩人小腿打轉,周黎向它伸過手,它就一蹬後腿躥到了它懷里。
謝意映一手蓋著肚子,懶散地靠在椅子上,很是愜意地走起神來。
然後她就听到了青梅的聲音。
壓的很低,探尋似的在外面喚她︰「夫人?」
「啊,」謝意映向那邊側了一下腦袋,隔著窗戶看到青梅的身影,「我要走了,小孩兒。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吃飯。」
站起來的時候又不老實的模了模周黎發頂︰「你是不是不會說話啊,所以就沒人管你了。」
她本意是覺得這個孩子蠻可憐,只是話說的討打。
……你才不會說話!
周黎差點兒一個沒控制住把貓扔向人,努力了半天平復了心情,說出話來還是悶悶的不太愛搭理人的語氣︰「我叫周黎。」
謝意映沒預料到他會說話,而且還願意理自己,意外之後顯得受寵若驚,彎著眉眼笑起來︰「哦!記著啦。」
……這麼傻的人真是不讓人放心啊,放在那些人里面會被吃掉吧。周黎忽然操起了二大爺一樣的心,又對謝意映交代了一句︰「今天是有人算計你。」
這時青梅已經站在了門口候著她,謝意映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稍等一下,然後蹲與周黎平視,還是不太擔心的樣子,帶著歡快的少女氣︰「那你不要告訴別人今天我來了呀,」說著向人翹起小指,「我們拉鉤。」
周黎覺得謝意映好蠢,一邊這麼想著一邊伸過手彎起小拇指跟人勾了一下。
謝意映轉身就把這事兒忘了個七七八八,因為青梅在她耳邊念叨著「怎麼能隨便亂跑,偌大個太子府宴席眼看著要散了奴婢心里多麼焦急您知道嗎」翻來覆去,從上轎子到下轎子,從進府門到進屋子,一直到她去洗澡。
洗完澡謝意映和裹浴衣似的松松垮垮穿著月白色單衣出來,看到周瑾正坐于椅上看書,屋里就剩下他們兩個人。周瑾听到聲音抬頭看她,目光平和。
端的是歲月靜好。
謝意映那股侍酒行凶的勇氣忽然退了個干淨,她癟了癟嘴問周瑾︰「周瑾,我知道我總是胡鬧……是不是讓你很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