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意映是一個越喝越開心,越開心話越多的人,正巧她最近也沒什麼愁事兒,話嘮起來就跟人從東扯到西,從紅樓夢扯到西廂記。
而許丹薇呢,她一向是個大方端莊的人,跟謝意映這麼一杯一杯的喝下來,丟掉了端莊,只剩了大方。
她托腮瞧著人,醉眼朦朧,唇角帶著笑意,臉上還漩著兩個梨渦。
謝意映說完,她便接話,兩個人過去的生活處境完全不同,然而說起來卻妥帖契合,她給人講江南煙雨、講帝都繁華、講暮春時節一樹一樹的花開、講小橋流水紅杏枝頭。
然後又講起八卦故事,逗得謝意映筷子里夾的菜都掉到了盤子上︰「她真做過這樣的事兒?哈哈哈哈哈我還以為她特別知書識禮呢!你知道有一次,那時候你還沒回來呢,是在太子妃的宴上,劉家那位小姐,就是作詩倍兒好的那個,跟人說自己的詩文如何如何,且巧了她正好過去,劉小姐就拽住她問她自己的詩寫的怎麼樣,這不正好話說到興頭上嘛,甭管好不好,夸兩句就是了。結果她可好,眼皮抬起來瞟了人一眼,干巴巴地說什麼,小姐家的詩文,竟然散播到宅子外面去了,真是讓人笑話。我的天吶,你是沒瞧見當時那個場景,所有人都懵了!那個劉小姐,臉都氣綠了!」
許丹薇本要夾菜,結果顧不及先把筷子放下,笑道︰「所以你是想不出她十三歲的時候還偷偷藏人的詩文呢是不是?那時候啊,有些人就故意在她面前提那個男子的名字,結果一提她就臉紅,你說這事兒,哎呀,鬧的誰不知道呢。」
「哈哈哈哈哈我以後會不知道怎麼面對她的!對了,之前還有可多有意思的事兒呢!」謝意映滿眼笑意,聊起八卦來可算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姑娘,尤其是兩個人共同接觸的圈子又屬于貴婦圈,擱在現代就像是聊明星八卦一樣,實在欲罷不能。
「對了,」許丹薇又飲盡一杯酒,醉的滿目含情,艷賽桃花,「我之前听人說,你在宮中中秋宴上,奏了一支曲子是不是?說是如同仙樂,震驚了滿場,在帝都可傳了好一陣兒呢,有人評價說前朝聞人皇後的曲藝也不過如此,說的我都想听一听了,陛下還賞賜了你那張梅花落琴?拿出來今日為我奏一曲吧。」
謝意映酒意燻染,听到這話卻眉心微皺,並非是惱意,倒更像是……悵然︰「啊……我不彈琴了。」
「這是為何?」許丹薇不解,有如此高超琴藝卻不展露,無異于衣錦夜行,豈不浪費?
「嗯,」謝意映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似乎是想要笑一下裝作不介意,卻一點也不像,「我的瑤琴……是一個朋友教我的,後來她死了。」她聳了一下肩膀︰「從那之後我就沒再踫過琴了。直到去年中秋,聖上面前,我也實在拿不出別的才藝。」
她看許丹薇的臉上顯現出了悲傷的神情,倒是自己先去安慰她︰「好啦,其實這麼久了也沒那麼……嗯……痛不欲生什麼的,反正人生就是,離了誰都能過嘛,而且我彈琴的時候感覺真是特別奇怪,我都那麼久沒模過琴弦了,踫到的那一刻就好像又一下子回到了過去似的,像是我朋友還陪在我身邊。我們喜愛的人大概是不會離開我們的吧?無論以何種方式陪伴。」
葉寒,這是她的朱砂痣,也是她的白月光。前世今生都有很多人夸過她,每次她都想著,你們覺得我好,是因為你們沒見過葉寒,那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不用別人說,不用心理醫生分析,她自己知道,葉寒的死在她的人生中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從那時開始她有了太多變化,她開始憤世嫉俗,也開始不肯交出真心。
不能再想葉寒,謝意映主動扯開話題,兩個人都已經吃飽飯,干脆離了飯桌,去窗邊的小榻上坐著。
榻上墊了純白的羊羔皮,繡了芍藥花的毯子也已經放好,兩個人東倒西歪地坐在那里,踢掉了鞋子裹著毯子,一面說一面笑,台子上垂下的花瓣落了滿懷,又不知是誰踫灑了酒盞,白玉杯傾倒,瓊漿流淌。
白玉般的小臂袒露在外面,青絲垂泄,謝意映一雙桃花眼水光瀲灩,紅唇欲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最後是誰先醉了?謝意映也不知道。她一點也沒有主人家的自覺。
最後的記憶,只是許丹薇問她︰
「你之前講的那個猴子的故事,結局是什麼?」
她已經有些犯困了,揉著眼楮翻過身,想了會她說的是哪只猴子。
「哦……孫悟空嘛,齊天大聖孫悟空,身如玄鐵,火眼金楮,長生不老還有七十二變……」她醉的發音模糊,「他最後……取了經書,成了佛。」然後她抬起一只手蓋在了眼楮上,語調聲聲低了下去,「我們沒有人是自由的。」
這個結局好像並不讓許丹薇感到結尾,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又點了一下,雖然沒有人看到。
「我要成親了。」她低聲說。
祖父給她定下的親事,勛親王的兒子,以後會繼承他的爵位,和南疆十萬兵馬。
周瑾進屋的時候,太陽已西沉,橙黃色的陽光打在屋子里面,暗的安靜。
謝意映躺在榻上已經沉沉睡去,許丹薇也帶著幾分醉意,歪著腦袋看台子上的梅花枝。
听到周瑾的腳步聲,她側過頭去看他,兩人沉默半晌,許丹薇先無聲笑了一下︰「自我回來以後,殿下一直在躲著我。」
周瑾覆手站在那里,輪廓被光色雕琢的更加深刻,勾勒出一種極致的、精致而銳利的美,帶著隱隱的一股侵略性︰「我們之間,不應該再有任何誤會。」
「你說的是。謝意映是個很好的人,我很喜歡她。但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你也會需要一個更有助于你的人。」
即便在此時周瑾依舊面無表情︰「很多人都想著將來是不是會有更好的人,也許會吧,我們都說不清。但我不為未來虛無縹緲的東西犧牲既得的事實,我只要眼前人。」
說完他俯身將謝意映抱了起來,只在望著懷里這個人的時候,他的眉目神情才軟了一下,「這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