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意映此時緊張是真緊張。
這事兒成了,那她以後每個月賬目的收益一欄里就能加一個零;不成,揚州這地兒的生意就得緩三年。
三年的虧損是什麼概念,四舍五入就是一個億啊。
別說六處就是個燒錢的機構,就算六處不吃錢,這個損失也絕對超出了謝意映的承受能力。
葉掌櫃穩坐于椅中,雙眼微眯看著門外庭院里散下的清淡天光,入院時,他觀察過其余各家帶頭的人,有的是來的掌櫃的,有的則是來的家里的大家長。唯有他手下的產業不歸于某個家族,他的資金鏈是從哪兒來的,沒有人知道。
謝意映就坐在他的右後方,此刻微微垂著眼楮,一言不發。
劉淵到的最早,坐于堂中,也是端著茶盞沉默不語,等了一盞茶時間,其余官員陸續進來,主持及監核內庫開標一事的。官員終于齊集。劉淵雖最年輕,資歷最淺,但此次是代表聖上督辦,身負聖命,因而旁人也不敢輕視。
內庫大宅院的厚門緩緩重新關上,門外的兵士與監察院官吏拉起了嚴密的防守。
官吏互相之間寒暄片刻,便听院中轟的一聲巨響。
劉淵微微皺眉,看宅院之中那枝沖天而起的春雷。
春雷直沖天穹,于雲端炸裂,聲音四散開來,震蕩天際,傳于地面之時,令無數人心神為之一震。
謝意映也不由抬起頭來望著,而後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響聲漸消,轉運司使宣讀完畢招標的具體事項,便正式開始。
內庫轉運司的官員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唱禮,各房通過核計去年的利潤以及今年的走勢,由自己帶的老掌櫃進行細致的計算,然後在紙上寫下一個準確的數目,戳章封起,由階下應著的轉運司官員交到正堂左手邊的花廳之中。花廳之中是此次由劉淵從戶部帶來的算帳老官,他們負責比對各商家擬上來的數目,以擇定中標之人。
轉運司一公布事項,各房立即響起算盤聲。
葉掌櫃請了三個掌櫃,五個賬房,都是五十歲上下、老奸巨滑的主,其中一個還是謝意映借著六處從戶部挖來的,一手算盤打的風生水起,萬以下的數字眨一下眼楮就能計算出來,更可貴在于對于其他商賈投資能力的洞知。
已有人陸續交出單子,院內官員們忙碌地四處穿行,手里輕輕一張紙就是十幾萬甚至幾十萬的生意。
葉掌櫃這邊幾個賬房的算盤聲也停了下來,掌櫃的將數目核對一遍,把最後的一個數額給葉掌櫃亮了一眼,葉掌櫃拇指與中指、無名指一點,點了點頭,確定這是個合理的數字。
「等一下,」謝意映挖來的那個掌櫃的忽然出聲制止,「這個價不夠。」
「怎麼?」
「甲二房的價碼,應該和現在寫的這個差不多。」
甲二房,蘇州程家。
「那依你看?」
「再添兩萬兩。」
兩萬兩不是小數字,葉掌櫃看向謝意映。謝意映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此時腦子里也飛速轉過了那些表明成本、收益的數字。她之前一直默不作聲,因為知道外行不要插手內行,但是到了抉擇的時候,也決不能退縮,今日她在這里,就必須由她在他人猶豫的時候做出決定。
比較了一堆六位、七位的數字,謝意映對人一點頭。
于是,既定數額之上再添兩萬兩,寫好數字,塞入信封,葉掌櫃拿起印章在上面按上紅泥。
門外負責監察防止舞弊的官員接過信封,正反看過兩遍,將信封遞交給轉運司的人。
所有官員已拿著各房信封進入花廳,待計算過後,有官員出來唱禮。
所有人都緊張地等著結果,一片安靜,只余他的一個聲音。
「乙四房,葉家,二十一萬兩,得……」
尾音長長地拖著,謝意映手緊緊攥著椅子扶手,深深吐出一口氣。
葉掌櫃此時倒還鎮定,抬手讓人將銀票裝入匣中以供審驗。
二十一萬兩化作銀票也不過這麼一匣,謝意映瞟了一眼抹塊糕點塞進嘴里,給自己補充糖分。
啊,萬惡的封建社會的資本主義。
就這樣一直進行到下午,十項之中已定下來了七項,葉掌櫃奪得三項,大方向上與所計劃的一致,而細微處……進行到現在,一萬兩、兩萬兩的銀子已經沒人在乎了。
剩下三項之中,還有一個大頭,謝意映是打算拼死也要拿下的。
于是等終于唱到這項的時候,屋內氛圍也凜然一變。
賬房將數目反復算了三遍,包括歷年成本、預計收益和可承受額。葉掌櫃畢竟年紀大了,撐到現在,也雙眼泛紅,滿臉都是汗,他與另外三個掌櫃的一邊商量著一邊爭吵起來。
「這個數目絕對不夠,壓不過嶺南那家。」
「但不能再加了,再加……就是虧本的買賣了。」
算賬的時候數目是計算到千位,葉掌櫃知道兩方說的都沒有錯,那該如何取舍。
謝意映坐在一旁也一直跟著想,到了這個時刻,錢就不是錢了,如果能用錢在這群大家族中殺出一條血路,就絕不該猶豫。前期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了,只待現在拿下業務,雖說是沉沒成本,也不能不計較啊。
頭一年,最重要的是拿下業務,開通商路,虧本也得這麼干。反正這處虧,我總有別的地方補上。
我有錢,我有錢,我有錢。
謝意映心里暗示了自己好幾遍,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咬牙說道︰「加。」
東家都這麼說了,葉掌櫃還有什麼可猶豫的,他估算了可動用的資產,大筆一揮,直添上五十萬兩。
豈止是肉痛,簡直是心痛,謝意映又往自己嘴里塞塊點心,堅持住不說話。
于是最終唱禮的官員喊出的,是葉家高達二百七十萬兩白銀的報價,滿院大嘩。
謝意映一把握過葉掌櫃的手,她的腦袋因為塞滿了過多的數字而嗡嗡作響︰「葉掌櫃,再這麼來一趟我可受不了了。」
這麼一天下來葉掌櫃也是精疲力竭,是啊,幸好下一次就是明年的事兒了,要明兒再這麼來一趟,誰受得了啊。
謝意映想起以前跟人開的玩笑話,覺得用在此處才是真的合適。
「地震了嗎?」。
「不是,是我的錢包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