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醒時是在辰時,陽光從窗外打進來,映刻在他濃密的睫毛上。那睫毛動了一下,然後他睜開了眼楮。
站在床邊守著的是耿明留下的六處的人,此刻見他醒了,立即俯身靠近,將他昏迷後的情報一一與他講了。
听到文帝早晨來過,周瑾點了點頭。
然後他動了動手指。
下屬懂他的意思,立即向後退了一步喜悅地喊道︰「殿下醒啦!」
一直沉郁的房間里頓時熱鬧起來,送水擦身的丫環,把脈喂藥的大夫。
醒來後更覺胸口疼痛,畢竟在心髒旁邊扎了一個口子,每次呼吸都痛到四肢百骸,但既然醒了過來,痛自然也就能忍得。
他還有事情沒做,因此並不肯服用止痛的藥。由下屬接過藥碗後,便趁人不備,偷偷從窗口倒了出去。
後續事情還沒了結,皇上態度還不明確,謝意映還未找到,這些事情都要他處理,因此必須要保持清醒的頭腦。
痛又怎樣,只要心髒還在跳動,自己的這個腦子還能思考就好。
皇後來的時候屋子的血腥氣還沒有散干淨,因此她在進門的一瞬間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咳了一聲問身邊的宮女︰「確定他醒了?」
「是。」
這才又深呼吸了一口氣,由人扶著走了進去。
在見到周瑾的一瞬間臉上露出了些許慈母的微笑,但太久沒對周瑾擺這個表情,所以五官擺放並不是很到位,幸好兩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皇上現在對周瑾態度似有變好的傾向,所以此時她身為一國之母、周瑾的皇額娘,理應過來看一看。本來在心里責怪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怎麼就不會抓住機會也去護駕一把,如今看到床上虛弱蒼白的周瑾,忽然想開覺得果然這種事情還是留給不受寵的皇子去做好了。
而自己的兒子?他要做的,就是什麼都不做。陽關大道早已為他鋪好,他只需要順著走下去就是了。
「本宮昨晚就為你求了菩薩,今早果真就醒了,現在感覺如何?」
皇後一直不喜歡這個沉默寡言的四皇子,如今就更是不喜歡,總覺得在那深陷的眼窩里,藏著些陰郁的鬼氣。
像是要跟自己討債的亡魂。
因此話里雖是關懷,卻坐在了一個離周瑾很遠的地方,好像怕這個躺在床上連翻身也不能自主的人,會猛地撲過來咬斷自己的喉嚨。
周瑾聲音很低,說話斷斷續續︰「一切都好,請您放心。」
我放心,我自然放心,如果你死了,我才更放心。皇後不願意在這里久待,但礙于那位心思莫測的皇上,做戲也要在這里再待一會兒,因此苦心琢磨著還要跟周瑾說些什麼廢話。
謝意映踏進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迥異的氛圍。
……你們在干嗎?
她看了周瑾一眼,周瑾眼中似有水色粼粼,只回望了她一眼,謝意映懂了他的意思,他是說他沒事。
但仍然心痛。
周瑾受傷的情形她只見過一次,是診治疫病時,他趁夜偷偷遛了回來,自己一推開房門,好一個驚喜,只是那時他雖身上有傷,但精力尚好,坐在那里還能同自己說好一番話。
而如今……
謝意映不願再想,她不能在皇後面前表現出自己是才知道這件事的樣子。因此略鎮定了心神,對皇後行了一禮。
「這一晚照顧他,你也辛苦了。」皇後將她有些蒼白的臉色理解為照顧了周瑾一晚的結果,謝意映自不解釋,只溫順說道︰「是兒臣應該做的。」
在謝意映站起來向床邊走時,周瑾忽然開口︰「母後,兒臣想請命讓皇妃先回京。」
「哦,為何?」
對啊,為何?謝意映也不清楚,因此向周瑾望了一眼。
這一眼恰與他四目相對。周瑾沉穩地望著她,謝意映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當即一手撫上了自己肚子。
「她有孕了。」
「我有孕了。」
兩人異口同聲,默契的好像這就是事實。
魏梧曾經評價這兩個人,在做壞事說謊話上的配合程度,放在江湖上就是雌雄雙煞。
「嗯?」皇後目光移向謝意映的肚子,心想這一胎真是來勢洶洶啊。
周瑾傷重,能將剛才那兩句話講清楚已經實屬不易,因此謝意映自覺開口圓後面的話︰「日子還小,大夫把脈說還不做十成準,只是叮囑預先防備著。昨日殿下受傷,兒臣又驚又怕,今日便覺得有些不太舒服,幸而殿下惦記。」
「嗯……」皇後還有些猶豫,周瑾傷重,他媳婦兒又要走,兩件事踫在一起,總讓人覺得不太對。
謝意映仔細觀察了皇後臉色,心知要再加一把料,隨即叫了一聲。
「啊……」
「怎麼了!」皇後大驚,要是當著自己的面皇妃這胎掉了,又正是這麼風頭緊的時候,皇上保不齊一怒之下就把事情都怪在了自己身上。
「肚子……」謝意映停下來喘了口氣,「肚子痛……」
「快!快傳太醫!」
此刻怎能容許她傳太醫,謝意映卻莫名相信周瑾,一定預先為此時做了準備。
于是就見一個年輕大夫跑了進來,模過謝意映的手腕一把脈,然後對皇後回復︰「皇妃需立即休息。」
「那就趕緊下去休息吧。」皇後心里有些不耐,心想這位皇妃怎麼這麼會給自己找事兒,偏偏趕著自己在這兒的時候這痛那癢,這要是沒身子還好,若真有身子,出了點事兒,誰負責?
隨即想到周瑾如今自己都無法照料,他這媳婦兒放在這里,保不齊就得讓自己照料。這是周瑾的第一個孩子,若他折在這里了,那這就是遺月復子,他唯一的血脈。我到哪兒照料去。
皇後沒有愛往自己身上攬事的好習慣,因此一想明白,隨即吩咐道︰「你既然身子不便,就早日收拾妥當,先行回京吧。」
謝意映擔心周瑾,並不很願意在此時離開,但也明白周瑾的用意。追殺她的人尚不明確,又逢周瑾傷勢過重根本無力顧及她,現在離開才是讓自己不做他的累贅。
因此虛偽與皇後謙讓兩回,便帶著肚子里那個把脈尚且不能確定的孩子,坐上了回京的馬車。
並且收獲了江湖郎中賀非一枚。
「你是什麼人?」一踏出房門,謝意映就盯著那個在屋內為自己把脈的大夫。
「我叫賀非,是個大夫。」他終于抬起了頭,笑容像株蓬勃的綠色植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