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記得自己第一次見戈衡的場景。
他在京里的一小胡同里買了棟獨門獨院的房子,在那兒圈養了一個小戲子。
戲子不過十四五歲歲,第一次登台演出的時候就被他一眼看中了。聲調女敕,腰身細,蘭花指一比,直勾進人心里去。眉眼雖稚女敕,自帶有三分顏色。
唇紅齒白的,還是個雛兒,帶到床上調_教好了,不知得有多銷魂。
因此便畫了兩百兩銀子從戲班子老板手上買下來,自此包養一方,自過快活日子。
他的眼光不錯,小戲子有眼力見兒,很會討他開心,因此縱然怕被父皇母後知道,也偷偷地每隔上七八天便來他這處宅院尋歡作樂。
這次,正從那院中出來,繞過了一條小巷子,便看見坐在街邊的一個白衣男子。
衣料看著不過是粗布麻衣,上面繡了幾朵赤紅色的花朵。這些都不算什麼,只是那一張臉,實在好看。
尤其是陽光下那麼一照,通透的光彩煥然,明明神色悠然自得,卻有一股驚心動魄的魅力。
他在那一刻幾乎忘記呼吸。
待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做到了那人身邊。
大概是擋住了他的陽光,那男子才側過頭來,看向自己的時候微微眯了一下眼楮,光色投入其中,竟像是琉璃一般。
然後他笑了起來。
太子像受了蠱惑一般,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也跟著笑了起來。
有點傻,他意識到這點,裝腔作勢地咳了一聲︰「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連開場白也冒著傻氣,平白大街上遇見的人,誰會知道你是當朝太子。
那人眉眼神色很淡,卻十分平靜地回答他說︰「你是會當九五之尊的人。」
若有人看向這里,會清楚地看到太子因吃驚而放大的瞳孔。下一刻他覺出害怕,這是誰派來監視自己的人嗎?
他仇敵很多,怨不得他,人人都想當皇帝,他那幾個兄弟,沒一個老實的,對著自己的太子之位虎視眈眈,難道還當他不知道嗎!
太子也不好做,要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現,要在朝臣面前好好表現,要苦讀書,要學朝政,還要防著那些躲在暗處的小人。
如果這人也是他們派來的……不,不能殺。也許可以考慮著把他綁起來,囚禁在哪里。只要他乖,金銀珠寶、錦衣玉食,自己什麼都可以給他。
「您身上有胭脂香味兒,是剛從哪個溫柔鄉里出來的,但是既然藏在這樣的一個深巷中,那個人一定是個見不得光的人,是不是?」他坐在那里安然自若,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逼近。
「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可以告訴您一個消息,您的某位弟弟,已經察覺到了這個地方,在被他告發之前,我覺得您還是及早把那個燙手山芋解決掉才好,畢竟他被發現的話,恐怕很多人會不開心。」
然後他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對了,我叫戈衡,是個跑江湖算命的,酬勞很低,您願意雇我嗎?」。
太子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選擇了相信這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從哪兒來,不知道他給自己的這個情報是真是假,他就相信了他。
回頭立刻派人解決掉了那個小戲子,無所謂,反正再也不需要他了。
識過牡丹,其他野花再難入眼。
戈衡就這樣成了他的幕僚。
後來更成了所有門下之臣畏懼的人。
撥弄朝堂,翻雲覆雨。
但他知道戈衡不是他的,就像他知道哪些人是他的一樣。戈衡看向他的眼神,與看尋常人無異,甚至連一絲敬畏都沒有。沒有敬畏是好的,他已經有了足夠多的敬畏,他不需要戈衡的。
但希望戈衡給他一個與常人不同的表情,歡喜的也好,憤怒的也好,只要他眼中有他。有他這個人,而不是一個誰都可以坐的太子身份。
他也什麼也不能做,他知道戈衡這人太自由,又有太多能力去獲取自由,自己對他做什麼,只會逼他離開自己。
有時候他也覺得奇怪,戈衡究竟是為什麼幫助自己,由此他問他,日後是否要做個良相、又是否想做個權臣。
那時他們在湖心亭賞雪,桌上溫著桂花釀,亭外雪花紛紛。戈衡看了一會兒,才回答他說︰「殿下,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它不是帝王的,自然也不屬于哪一個臣子。」
眉目清淡,比風雪還寂寞。
有一日忽然不辭而別,一別就是三年。毫無音信,遍尋不得。
這個狠心人,這個,狠心人!那些日子,他每次想到戈衡,都氣到要發瘋,咬牙切齒地將屋內的器具摔爛砸碎。
然而這一日,他忽然又回來了,一句解釋也沒有,似乎這三年並沒有別離過。
而自己呢,那一刻竟然只覺得欣喜若狂。
晚上太子親自端了消暑的湯來他屋外︰「戈衡,在嗎?」。
屋內燭光大亮,但他偏要多問這一句。
戈衡沒有回答,但屋內響起了腳步聲,然後屋門被他打開。
看見是他,也毫不覺意外,太子殿下禮賢下士,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側身為他讓開路,然後走回去重坐回書桌前。
「在看什麼?」太子將手中的湯碗放下,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張紙看起來。他沒周瑾那種本事,見微知著,看了一眼沒看明白,也不覺得尷尬,放下之後大大方方地看向戈衡。
紙上記載的都是一些探子查的消息,探子都是太子的人,因此沒什麼好避他的,戈衡只說︰「江南的事情。」
「江南?江南有什麼事情?」
戈衡習慣這個太子從不懂得動腦子,睨了他一眼,回答道︰「江南前些時日突然冒出來一個葉家,我查查是誰。」
「指不定就是江南的某個大家族罷。」太子不負責任,隨意猜測,戈衡懶得理他,也不糾正。
雖討了個沒臉,太子一點兒不惱。反正戈衡也沒敢他走,他干脆站了那里,借著看桌上的資料,偶爾小意地瞥向那邊那個人一眼。
燭火映照下的臉,垂著的睫毛在眼下鋪了一層陰影,格外專注的神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