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听見蒙司要見,急忙讓人請去正廳;再讓人喚了代興來商談,自己戴著帷帽、在繪著蝶舞芷蘭的屏風後面邊吃茶邊听。
蒙司穿著尋常衣服,足上登靴,腰間並無配飾、只掛著裝散物的素荷包,雖是年歲已到中年,但面上只淡淡地起了一層胡須,並不影響他剛毅的面龐。此刻,他坐在客首,正與代興吃茶干笑。
代興抱拳告罪︰「請蒙將軍見諒︰家父尚在廟堂,家兄在您手下服役,晚輩若有禮數不周之處,還請將軍饒恕則個。」
蒙司忙抱拳回禮︰「不敢不敢,貿然來訪,府上不見怪便好。」
代興見他欲言又止,便道︰「蒙將軍因何而來?可是家兄••••••」
代興故意將話留了一半,蒙司果然接著他的話頭兒道︰「非也,大公子異常出色,傷一好便和其他士卒一起操練,某對大公子充()滿期待。」
紅顏挑挑眉。
大哥能不出色嗎?軍營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
蒙司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先前為著大公子,尊府表小姐曾親臨衙門作證,此等氣魄無人能及,加之光華無比,故某傾之。某在十年前曾有一妻,不幸沒于難產、母子俱亡。半月前,燨丘攻佔我大趙城池,某已接到任命,即將開拔征戰,無奈家中祖父逼某于戰前再娶,因此斗膽來求,萬望準許。」
代興和紅顏都是一愣。
怎麼瀟瀟出去做個證還做了個姻緣回來呢?
他們哪里知道︰蒙司是在衙門上看見瀟瀟一邊流淚一邊仍堅強地指控厲東冕、為代忠月兌罪的模樣,像極了當年某個倔強的故人、一下子便戳中了他的心房。當年他未曾護好她,如今他想好好守護這個人。
代興沒了主意。
婚姻大事他還做不了主。
代興將視線投向紅顏,隔著屏風恍恍惚惚,也看不清什麼。
蒙司了然︰坐在屏風後面的才是當家人。任家主母病中,在那里的必然是任家大小姐;自己的婚事必定要任家商榷一番才可,因此蒙司也不多做糾纏,只說了一句︰「某改日再來拜訪。」便告辭離去。
蒙司一走,紅顏馬上出來︰「真是奇了!」
代興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原本以為表姐便是如此了,誰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紅顏輕輕推了他一下︰「不許亂說。」
瀟瀟就是名聲再不好,也不能代興當著這麼多人面說。
代興吐吐舌頭。
好吧,他失言了。
紅顏吩咐道︰「你去告訴娘,順便打發人去告訴哥哥、把一應哥哥需要的也給送過去。」
代興顯得有些抗議︰「都是我做了,你干什麼去?」
紅顏睥睨著他,一臉理所應當︰「我去問問瀟兒的意思,她若是不願意,我下回便吩咐人將那勞什子將軍打回去!」
代興無語。
還是姐彪悍。
紅顏見代興還杵在那兒一動不動,當即把他拽進懷里一頓亂捏臉︰「還不快去?想再疼一點嗎?」。
代興的臉不知是被捏紅的、還是自己臊紅的,又或者二者兼有之。他奮力掙月兌紅顏的禁錮,揉著臉大叫︰「不許再這般對我!」
紅顏雙手叉腰︰「再這般你待如何?」
代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氣呼呼地一跺腳,跑到後院去了。
紅顏得意地拿帕子掩住口笑了幾聲,便甩著帕子去霓羽樓找瀟瀟了。
瀟瀟听紅顏說完,拿起原本在看的《論語》擋住已經完全康復的臉︰「姐姐嘴里亂說什麼呢?」
紅顏把書拉下來︰「我可沒有亂說,不信你讓如芳去打听。」
紅顏道︰「我便是來問問你是怎麼想的?我原本想著把你許給明家,現在怕是不能了。蒙將軍之前有過一妻,還是武夫,不久便要開拔去燨丘打仗,我也不太願意。你若是不肯,定是幫你的。」
瀟瀟莞爾一笑︰「什麼肯不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子女的听著便是。自己找的,也不一定就比父母安排的好。我吃了一回虧,已經風評不佳,蒙將軍尚肯上門求娶,我已便無所求。若是姨母同意,便早日定下來罷。」
紅顏望著她那一副看淡一切的模樣,心中泛起不忍︰「瀟兒。」
瀟瀟握住紅顏的手︰「好姐姐,我並無半分無奈,你且別這般招我。若是真心疼我,待我出嫁時替我梳頭。」
瀟瀟這般說了,紅顏不好意思再哭,只得笑道︰「必然。」
瀟瀟見紅顏也釋然,便捧著《論語》問她自己不懂得字句,紅顏也一一教導她,姊妹一派和諧。
章氏得知了蒙司意欲求娶瀟瀟的信息,喜不自勝,當即告訴了任九隆和章子聰,二人原本都為瀟瀟的名聲鬧心呢,听了這事,頓時都放下心來。
蒙司出身名門、又立下過戰功,縱然娶過一妻,就算瀟瀟名聲大盛也是配得上的,何況瀟瀟現在處于風口浪尖?于是在蒙司再度來訪時,兩家便一拍即合,當即定下時日交換庚帖,準備在太子大婚之後成親。
瀟瀟知道了,只看著滿地大雪,微微一笑︰「看來我要嫁在姐姐前面了。」
紅顏一陣心酸。
瀟瀟比她還小四個月呢,明年才滿十四。
瀟瀟轉過來,對著紅顏吐舌頭︰「姐姐,記住了,幫我梳頭。」
紅顏笑著點點她的鼻子︰「再聒噪就給你梳個難看的!」
瀟瀟佯怒,追著紅顏要擰,紅顏只管在屋子里躲。最終紅顏體力不支倒在床上,讓瀟瀟撲住擰了一回。
鬧過之後,二人並排躺著,紅顏平復著呼吸,瀟瀟整理著頭發︰「厲姨娘你準備怎麼辦?」
紅顏道︰「既然你的事已路人皆知,那沒必要再遮遮掩掩想什麼完全之策了。她養的好弟弟干的好事,還想在這里作威作福不成?」
瀟瀟嘴角勾起怨毒的一笑︰「那瀟兒等著看了,姐姐。」
那對姐弟,她一定不要看到他們的好下場!
這日雪下得特別大,又正好趕上旬休,任九隆跑到挽霞居和章氏、玉顏擠著烤火,紅顏帶著瀟瀟也來湊熱鬧。代興只關在房里讀書,不肯浪費時間在暖房里呆一日。
章氏看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披著一模一樣的昭君套,忙把她倆攬進懷里︰「冷壞了吧?」
紅顏道︰「身上冷還沒什麼,心里冷不知有沒有得治?」
九隆听出話里有話,便道︰「什麼話不直接說,學外頭男人迂回的!」
紅顏並不生氣,只使了個眼色,讓小眉呈上荷包和一個袖珍偶人,道︰「前些日子瀟兒好端端病了,我覺得蹊蹺,便命人剪開香囊來看,里頭竟是一個寫著八字的偶人!後來無暇仔細又檢查了一番,發現那做香囊的布上竟有膿水。我讓人去探,竟是厲姨娘收的鄧家的布故意的呢。」
九隆原本听見有人行巫蠱,想上前去看;忽然听見紅顏說那布是病源,連忙又坐回去,揮揮手讓小眉端下去,皺死了眉頭。
紅顏又道︰「世上竟然有這等狠心的人,弟弟坑害瀟兒不夠,姐姐還要來殺人滅口。上趕著去扒住太師府的腳踝,連正經親戚都不顧了。」說著便去抹眼淚。
九隆原本就怨厲東冕給他招這麼大麻煩,又煩厲姨娘沒有阿橙的教養,因此當即便動怒︰「把那賤婦拖上來打五十棍子,拿去換幾本書給興兒看!」
紅顏拿帕子掩住嘴偷笑。
只要一出任家大門,是生是死就不是厲雅璜自己說了算了。
厲雅璜發髻散亂地被拖來,趴在地上嚶嚶地哭。傾香不停地叩首,口里只說︰「老爺饒命,一切皆是奴婢自己行事,與姨娘無關!」
小眉跳出來叱道︰「胡說!做奴婢的哪有自己行事的道理?你家是這麼教你的?」
紅顏很滿意小眉的配合,但面上還是佯怒道︰「掌嘴!」
小眉也很自然地露出憤憤不平和委委屈屈的表情,自行跪下、自己打了自己十個嘴巴。
九隆看也不願意看︰「打!」
「不能打!」傾香大叫,將厲氏護住。
章氏冷笑︰「好個忠心的奴才!」
九隆怒了,聲音都變得有些尖刻:「連這個丫頭一起打死!」
紅顏挑著眉毛。
最好。
瀟瀟眼眸深沉。
她等著看。
傾香哭道︰「老爺,打不得呀!姨娘千錯萬錯,也請拖到來年再處置,她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呀!」
九隆大驚︰「可真?」
紅顏愣了。
她竟然懷孕了?
紅顏看著章氏。
娘不是一直往她飯食里摻避、孕、藥的嗎?
章氏也是一頭霧水,瞪著空靈的眼楮微不可見地搖搖頭表示不知情。
瀟瀟臉色一白,手上絞緊了手帕。
此番不除,日後必定翻身!到時候她的仇就報不了了。
紅顏仔細看了看厲氏三分慌亂、七分淡然的神情,眉頭皺了起來。
看來厲氏早就做好了對策,只單等著自己,真是個難纏之人。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這個,就要玩得起!
紅顏眼波流轉,櫻口輕啟,說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