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綠送走任九隆,返身回來之時望見厲氏坐在院子里瞪她,向她微微屈膝,順手整理衣襟、卻故意露出脖頸上的紅痕。
厲氏不屑一顧。
雕蟲小技,想用這個激怒自己也太小兒科了。
阿綠扭著腰肢進了屋,傾香在旁哂笑。
厲氏乜斜著眼看她︰「笑什麼?」
傾香道︰「往常姨娘定會生氣,如今有了孩子,人也慈善了。」
厲氏不置可否,只伸手渾在傾香臉上一掐︰「我素日對你不好了?」
傾香連忙行禮、卻並不嚴謹︰「奴婢是好奇姨娘如何改性兒了。」
厲氏嗤笑︰「我改什麼?她已然無用,我又何必跟她計較。再者,她再厲害,也不過是紅夜叉手下一條狗,計較什麼。」
傾香撇撇嘴︰「原先奴婢看她將水蛇腰扭得孟浪,還+.++替姨娘不值呢,沒想到姨娘倒看得開。」
厲氏豁然一笑︰「只要我有兒子,我還怕什麼?」
厲氏撫著自己的肚子,溫柔而自信的光芒從美麗的眸中瀉出,有點還是閨秀時的純真的美。
傾香眉頭不展︰「我還是覺得綠姨娘古怪,先前雖然她媚,到底不會如此銷魂;但近日與往日竟完全不同。」
厲氏一笑,眼中盡是了然︰「你可還記得當初咱們家那位姨娘用的東西?」
傾香一聲驚呼︰「息肌丸?!」
厲氏笑而不語,表示默認。
傾香臉上盡是難以置信,她又不敢大聲說話,只得壓低聲音、半用手掩住口︰「綠姨娘瘋了,她能留住老爺一時,不能留他一世啊!一旦老爺••••••「
傾香自知口誤,左顧右盼一番,確定無人,這才又繼續說︰」她怎麼辦?」
厲氏悠哉地掃了掃膝蓋上的灰︰「各人有各自的前程,你何必去在意?她自抱著夜叉的大腿,事成之後有她的好處。」
傾香的眉頭仍舊皺著,滿臉寫著「于心不忍」︰「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沒有子嗣了呢。」
厲氏拍拍她的手,說別的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她這個丫頭沒有別的好處,就是心太善——︰「夜叉沒鬧海?」
傾香多愁善感,卻是不敢耽誤正事;主子一問,她馬上就回答︰「表小姐要在湖邊祭奠雙親,大小姐正幫著籌備呢。」
厲氏冷笑︰「祭什麼祭,就她有雙親,別的沒有?」
她自己的娘她都沒祭呢!
厲氏突然想到什麼,吩咐道︰「你讓人去盯著,看她們有沒有偷偷使壞。」
傾香十分無語︰「姨娘,不至于這般明顯,大張旗鼓害人饒是表小姐也不會做的。」
厲氏眉頭一皺︰「不許聒噪。」
傾香見厲氏態度堅決,也不便多說,領命下去吩咐了。
一直躲在樹後頭偷听的阿綠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勾,腳下輕挪,緩緩而不發出聲音地離開了隱蔽地點,向紅顏遞信去了。
紅顏听了阿綠的轉述,讓小眉端給她一盒銀頭面︰「我知道你娘藥貴,這些盡管拿去;需要哪里的大夫盡管跟我說,我幫你請。」
阿綠淚「刷」地一下流出來,她雙膝跪地,磕了一個頭︰「阿綠謝大小姐救母之恩!」
無暇連忙把阿綠扶起。
紅顏親自上前為她擦眼淚,滿眼心疼︰「你如花似玉的年紀,還要侍奉我爹,這才是委屈你呢。」
阿綠搖搖頭︰「阿綠想過好日子,想要阿娘過得好,阿綠不委屈。」
紅顏心中一聲嘆。
她該說阿綠好還是不好呢?一方面她為人忠孝,一方面又貪圖享樂。
紅顏拍拍她的肩︰「別哭了,去吧。」
阿綠行了禮,捧著頭面便走了。
紅顏滿是感情的眸子逐漸冷卻,她望著滿院子的白茫茫,扭頭問小眉︰「都準備好了?」
小眉點點頭。
紅顏抬腳往外走︰「去請瀟兒。」
紅顏徑直來到湖邊,雙腳陷入白雪之中,白狐披風讓她和水天融為一體,竟不知是景更靈秀還是她更娟麗。
瀟瀟隨後趕來,披著灰鼠皮的披風,抱著暖手爐,向紅顏的背影微微屈膝︰「姐姐。」
紅顏回眸,沖她一笑。
瀟瀟一愣。
她知道表姐漂亮,但那是宛如烈火一般熾熱的美,一不小心便會被灼傷;而被景色迷惑、全身心放松,一下子回神過來的表姐透著一股徐徐綻放的美,恰似「千樹萬樹梨花開」,饒她是女子,也不禁有些咋舌。
紅顏的遺世而獨立只有一剎那,畢竟她不是同瀟瀟一般空靈之人——紅顏奔過去,握住瀟瀟的手,將冰冷傳給瀟瀟,滿足地看著瀟瀟因為冷而瑟縮怨懟的表情。
紅顏呵呵笑︰「你且速祭,切莫傷寒。」
瀟瀟將暖手爐塞給紅顏,自己在準備好的香案前焚香祭奠,旋即又從袖中取出早就撰好的《祭亡文》誦讀,聲淚俱下、令人聞之心哀。
紅顏看著小眉在樹下刨坑,將一個什麼東西放下去。紅顏不放心又讓小眉挖出來,特地打開看了看,是一對女圭女圭,上面貼著生辰八字。紅顏確定周圍潛伏著的人看清楚了,才又授意小眉放下去埋了。
待瀟瀟祭畢,已經哭得淚人兒一般,根本起不了身。如芳和添香強把瀟瀟架起來才勉強扶她回去。
紅顏一行人才走,就有一個身影竄出來刨適才的坑,直到看見盒子里面的東西,這才又埋回去,回去報信了。
那人走了沒一會兒,點翠便從另一處出來,又將那盒子刨出來,將里頭的偶人取出,放了另一對進去、埋好,又反復確定沒有遺漏了,這才離開。
至夜,九隆歸來,在外頭吹風沐雪的,一進書房便暖暖和和,還有笑吟吟地阿橙手捧碧玉斗給他奉茶,九隆心里高興,接過茶時,手便撫上阿橙的手,阿橙出乎意料地沒有拒絕,只是害羞地將頭扭過去。
九隆心一動,哪里還有心思喝茶?當即將阿橙攬進懷里,剛要親昵,外頭榮博的聲音便響起來︰「傾香姑娘這是干什麼呢?急吼吼地,當心嚇著老爺!」
阿橙輕呼一聲,推開任九隆就往外頭走。
九隆好事被打斷,先惱怒了一半,傾香哭著進來之時更加煩,當即一腳便將傾香踹倒。
傾香疼痛難忍,也不敢講,只是哭著︰「求老爺給姨娘做主!」
九隆的眉心不知打了幾個結、鼓鼓地紛雜成一坨︰「她又怎麼了?」
傾香道︰「老爺,姨娘掉下湖了,現如今剛醒過來,怕是要小產了。」
九隆大驚。
晚年又得子,盡管生母不如人意,出了這等事九隆還是關懷的,連忙就往宜庭走。等九隆到了那里,厲姨娘正在屋子里申吟,章氏正披著厚外衣在鎮場,阿綠也披頭散發在一旁垂手侍立。紅顏亦帶著小眉來,正在喝茶。九隆到場,女眷皆起身相迎。
九隆等她們行禮過,才問︰「她怎樣了?」
章氏嘆氣,搖搖頭。
九隆大怒︰「你是怎麼當的家?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大晚上掉進水里?」
紅顏挺身護母︰「這和娘無有關系——爹且問問傾香,姨娘身懷六甲如何半夜墜湖?」
傾香連忙跪下︰「是小穗說大小姐在樹下行厭勝之術,模樣像姨娘,姨娘這才去看。沒承想那闌干不結實,姨娘半路扶著想喘氣,便掉下去了。」
傾香氣︰「也不知誰在冰面上鑿了個坑,姨娘原本也不必吃這麼大罪。」
紅顏慢條斯理︰「這個小穗現在何處?紅口白牙說我行厭勝之術,分明是我替瀟兒將她父母的偶像埋著、給她做個念想,若是不信,將瀟兒請來對峙!那女圭女圭是瀟兒親手做的,要扯干系,瀟兒不得月兌。」
章氏也隨即說︰「冰面上那洞是興兒今日買了魚在湖里放生。老爺知道的,興兒信佛。」
紅顏又道︰「還扯闌干呢,若非姨娘天天鬧著自己單過,我根本無錢修闌干。原本想著冬日沒人去湖邊玩,誰知道姨娘調皮。」
九隆煩躁不已。
瀟瀟是蒙司未婚妻,就算跟她有關系,也不能責,否則跟蒙司怎麼交代?興兒是他兒子,他能不溺愛?何況人家有正當理由,是信佛放生,他能毀他的善心?闌干什麼的,說是紅顏不修,也拿不出證據,但厲姨娘鬧著單過是事實,誰知道闌干是不是托詞。
九隆正在猶豫,老媽媽出來了。
章氏忙迎上去問︰「如何?」
老媽媽搖搖頭。
九隆長嘆。
好容易來的孩子。
老媽媽低語︰「是個男胎呢。」
九隆的心更加沉痛,索性自己回外書房將自己鎖著、借酒消愁。代興听說,急忙去陪著父親,緩緩他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