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雲磕了頭,這才說出事情經過︰
歐陽氏從挽霞居出來之後,便遇見了來打探消息的雲檀。
歐陽氏一反常態,徑直對著雲檀嘲諷道︰「才剛出鍋的肉包子就曉得要來搶,曹操都沒你來得快。」
雲檀本不想跟她計較,臉上也淡淡的︰「也不是就你知道來的。」
歐陽氏見她不理她,便上前揪住雲檀的手腕,枯爪似的手上尖利的指甲撓得雲檀生疼,雲檀當即便怒目而視︰「放開!」
歐陽氏有些怯懦,本想松手,但一想到自己的處境,便重新抓緊了雲檀的手,臉湊近她的,陰森森地笑︰「你害吾兒,以為便讓你這麼便宜地逍遙自在嗎?」。
雲檀做了壞事心里虛,卻仍然強撐著冷笑︰「做了又如何?我還能再生,你可還有命護?」
歐陽氏怒發沖冠。
這世間竟有這樣的人,將人命視為草芥,殘害稚子而無所畏懼,這種人究竟有沒有心肝?
歐陽氏的力道不停地加大,雲檀的手腕上滲出了血珠。
歐陽氏憤怒不已︰「畜生!」
雲檀的笑仿若听到奇聞一般︰「畜生?你可知畜生若是咬人、可是很疼的。」
歐陽氏被雲檀眼里的冷戾嚇得松了手,雲檀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抓痕,瞪了歐陽氏一眼,正要再走,歐陽氏突然沖上來給了雲檀一個響亮的巴掌。
雲檀愣了須臾,當即抬手還了一巴掌。
歐陽氏大怒︰「賤妾,安敢還手?」
雲檀睥睨著她︰「我雖為妾,但出身大戶,婆母說我是赫連家主,何曾低你一等?」
歐陽氏竟無言以對,在赫連家,她的確沒有地位了。
雲檀看也不看她,面對著那些看熱鬧的丫頭們自豪地說︰「姐姐,您還是回屋歇著罷!有什麼事,我來。」言訖便往前走了。
歐陽氏氣得往後仰倒幾步,幸虧念雲扶著,才沒摔到地上去。
歐陽氏強撐著回到屋里,念雲擔心歐陽氏,好意道︰「夫人,請個大夫來瞧瞧罷?您面色差得很。任家這里能邀到御醫,讓他來看看,或許您就好了。」
歐陽氏搖搖頭。
她這病根本不能好,因為這病根本不是她要生,是婆母要她生。
想當年她進門之時,婆母便嫌她「不顧廉恥」,隨意和男子私奔,又說她出身好人家卻舍不得多帶嫁妝。婚後夫妻和樂,婆母便斥責她帶壞夫君沉溺于兒女情長、不思進取;好容易生下長男,婆母開始對她好些,給她管家實權,卻因為她想壟斷河西商業而婆母想回趙國安居產生分歧——原本她只因為才生產完、正常的經期後延,婆母說她有病,請了個面生的大夫來看了之後,便成了不可逆轉的血山崩。
歐陽氏嘆口氣,就算請御醫,她也不能活在赫連家。
她這輩子算是瞎了眼,來到赫連家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家,可不能拖累她的兒子啊!
歐陽氏越想越傷心氣急,胸口堵得慌,她無力地揮揮手︰「先下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念雲實在不放心她,卻拗不過她堅決地眼神,只得嘆口氣、下去了。
歐陽氏望著搖曳的燭光,淚千行。她覺得頭暈目眩,想上床去躺一躺,便起身、艱難地挪動腳步,然而她的生命如同桌上點燃的那支短蠟燭,毫無征兆地大廈傾倒、瞬間湮滅在殘破的時光里,沒人發現,亦沒人再記得。
因著歐陽氏每晚定時必須得吃一碗藥,念雲便端了藥去,見屋子里沒燈光,還嘆氣︰「夫人這番睡了叫醒起來吃藥,又不知何時才能再睡著了。」
念雲進去點了蠟燭,卻看見歐陽氏直挺挺躺在地上,驚得她險些撒了湯藥。念雲急忙將藥碗往桌上一擱,抱起歐陽氏便喚︰「夫人!」
喊了半日歐陽氏也未曾應一聲,念雲戰戰兢兢地用手一試鼻息,嚇得當即松手、面如土色。
夫人、歿了!
念雲不敢耽擱,急忙便喚人去跟紅顏說。自己原本想給夫人換衣服,卻突然想起自家老子娘曾經在燈下說過︰「得了血山崩的女人不要輕易踫,滿身血都是晦氣;經年累月的,身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邪魔,一死馬上要找替身的。」,她便不敢去觸了,硬是昧著良心和其她丫頭等在外頭。
紅顏皺眉。
那等傳說怪談都是人說才有,可惜了一個好好的主子死後還要這般遭罪。可知人心隔肚皮,為的都是自己。
紅顏與代忠素來臭氣相投,唯有一點不同︰代忠推崇孔孟之道,宣揚「仁」,而紅顏獨尊荀子「性惡論」。人性原本便是丑惡的,是後天社會的規範和為了自己能得到更好的發展才衍生出所謂的善,只是人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暴露自己惡的本性。
念雲是歐陽氏的丫頭,怎麼處置自然不是紅顏說了算,歐陽氏的發喪也輪不到紅顏來管,因此紅顏只是在等大章氏發話,這樣她就能回去看看賬簿,從暫且不要錢的地方挪出經費來給歐陽氏買地做墓、給她發喪。至于自己的那份心,只能哭一哭、多給她燒點紙,完成她把兒子交給章子聰的心願了。
不多時,章氏帶著元豪和玉顏也來了,元豪一見他娘死在床上,當即便嚎啕大哭,哭得險些暈過去,抓著玉顏的手直叫︰「我要娘!」
玉顏受到感染,只抱著元豪,一邊同他哭一邊強咬牙關安慰他︰「不哭,嫂嫂去仙界當花神去了,日後你見了花便是見她。花神喜歡喜慶,你哭她要不高興。」
元豪拼了命想不哭,但抑制不住悲傷,將拳頭塞進嘴里也堵不住,只在玉顏懷里嗚咽。
紅顏看著不忍心,抱著兩個孩子輕輕拍著背,希望能稍微平復一些。
章氏用帕子擦著淚,只管和阿赤說話︰「好端端的孩子,之前看著還伶俐地講笑話兒,如今卻沒了。」
阿赤一嘆。
兒媳婦死了,大章氏打發人來看一下都沒有;那個什麼夫君也躺在溫柔鄉里不來,這家人真是無情無義到極點。
紅顏實在等不了,心里也憋著一股氣︰「小眉,去看看無暇去哪里耍了,叫她去回姨母的話半日不回來!你去尋她,看見了大力啐她,告訴她不想來就別回來!誰稀罕她這樣!」
地上的奴婢們皆低頭斂目。
大小姐這不是指桑罵槐嗎?
紅顏話音剛落,門口便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大丫頭好大火氣。」
大章氏由雲檀扶著過來,赫連雄一邊咳嗽一邊蹣跚而行。
章氏皺眉。
赫連雄都病入膏肓了還縱欲無度,這是嫌自己命太長?果然自己把雲檀嫁出去時應該的,這個雲檀就是個禍害,才幾天就把赫連家攪得天翻地覆,留在任府還得了?可是走了一個雲檀又來一個古知梅,真是不得安生。
紅顏听了大章氏的話,起身萬福,臉上笑靨如花,口里刀子不少︰「不比姨母清涼。」
大章氏冷目看她。
沒教養,這麼跟長輩說話。這丫頭怎麼就是個會惹事的,誰娶誰倒霉。
赫連雄模模元豪的頭,垂下兩行淚。
紅顏厭惡地看著他。
虛情假意。
大章氏來了,紅顏自然沒有多呆的理由,她能做的,就是多花點錢,把歐陽氏的葬禮辦得風光一些。章氏因著心懷愧疚,以「心疼元豪」的名義把元豪抱到身邊養著,當夜便寫了信教人遞出去給章子聰,讓他收養元豪。紅顏悲憤交加,怒氣沖沖回到霓羽樓,尚來不及跟等著她的瀟瀟打招呼,便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