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將金覺暫且放在床上,用杯子在床邊緣圍起、防止金覺摔下來,自己便進了去。紅顏一雙眼只盯著在床上滾來笑去的金覺,生怕他一個不小心被子掉下來——這並非紅顏過于擔心,實在家中那只小活寶玉兒幼年時可沒少從重重被子壘成的牆垣後翻過來,直把腦袋磕了幾個包,如今大了,紅顏時常拿此事嘲笑她,只說她︰「如今腦子大如倭瓜,可不是幼年時磕腫的?」玉顏只噘嘴拱進章氏懷里扭來扭去、發泄自己因嘴皮子不厲害而吃的癟。
少頃,瀟瀟捧著一個陳舊的盒子出來,放在紅顏面前,打開了用涂著鳳仙花汁的指甲的手指著盒子里的一沓紙︰「姐姐你看可滿意?」
紅顏將里頭的紙撈起來,仔細瞅著,瀟瀟趁著這空檔功夫兒又回去照看她的寶貝兒子。紅顏仔細看了一遭,心里暗笑王瀟瀟還真是在任家學到了真本事,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楚,她為瀟瀟出力擺平女眷,便值三座中等莊子,說少絕對不會少,說多好也談不上。但在臨安這種寸土寸金之處,也算不能挑出有什麼錯了。
紅顏揚揚自己戴著金制紅寶石戒指的手︰「憑這個打發我容易,你表姐夫是那般好說話的?我的家私他尚且看不上眼,何況你這幾所莊子還不如我的。」
瀟瀟一笑︰「女人的事情關上門來咱們自個兒說的容易,姐夫那邊自然有芳古和他講,與我不相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蒙家的錢全在我這兒。蒙家那幾個好佷兒還要靠我找芳古給他們托關系買官,只要打贏了嘴仗便是贏了。我不善言辭。最多幫腔,還是得靠姐姐。」
紅顏譏諷地一笑︰「你如今說話做事一套一套地哪里還要靠我?分明是怕得罪蒙家以後有的鬧,不如我這個惡名在外的給你出頭,他們縱使想鬧,我與蒙家無半分聯系且靠著你姐夫這棵大樹他們也不敢把我怎樣。你這算盤倒是精。」
瀟瀟見又被紅顏識破,臉上有些過不去,當即便微微泛紅。
紅顏見她那個樣,原本被她當槍使心里有氣,還是不忍心再說。只道︰「下不為例。」
瀟瀟連忙點頭附和,又神神秘秘地從枕頭下掏出一個小荷包來,塞給紅顏,低聲道︰「蒙家長房長子歷代為男,我看你去了一年還未有消息,把這蒙家偏方給你。我是吃了的,甚是有效,你也趕緊生下一男半女的,也好在林家站住。你婆母年輕。難保不會再來一個,屆時你公爹若是偏疼小的就麻煩了。」
紅顏哭笑不得。
她和鳳衛都不喜歡小孩,嫌棄小兒哭鬧、且他倆最沒耐心,就算真來了也是丟給章子聰和章氏養著。自己哪里肯出力去?不過瀟瀟倒是說得對,就算不喜歡孩子,也得防著潘氏。林鳳衛跟潘氏看不對眼這麼多年都沒把她拽下來。也沒能猜透她的心思,潘氏還是不能放過的。
紅顏收下那小荷包。對著瀟瀟媚眼流轉︰「你不怕我偷了你這方子拿去賣?到時候所有人都能生,你的便不金貴了。」
瀟瀟倒也不惱。只看著紅顏莞爾︰「只要我一心待姐姐,姐姐必然不會虧待我。姐姐雖是一介女流,卻有江湖兒女的豪氣,且是一等一的刀子嘴豆腐心,我都曉得。」
紅顏身子往後一仰,大喇喇地靠在椅背上,顯得愜意而慵懶︰「我算是引狼入室,養了一個知根知底的。」
瀟瀟忙道︰「同是姊妹,何必計較。」
紅顏笑而不語。
瀟瀟這般會算計,都已經打感情牌出來為著自己了,這姐妹的水分有多少不言而喻。人家跟你算計你還跟人家掏真心那就是傻。紅顏不會隨便放棄一個人,但也不是心中就掛念著一個人的傻瓜。
不多時吉時已到,紅顏陪著瀟瀟去了酒樓,明芳古已在那里了,見了瀟瀟和紅顏來,點點頭便招呼男客去了。酒樓還是宋璨名下、林鳳衛管著的,鳳衛覺得甚是無趣,毫無激情,吃東西也吃得敷衍,再加上明朗從頭到尾臉色就沒好過,他也不想對著明朗那張可以拿毛筆沾一沾就能拿去寫字的臉。
明擺著明芳古就是看上王瀟瀟是忠臣良將的遺孀和蒙家家財、為了鞏固勢力和提升名氣的聯姻,王瀟瀟雖然有意,但還是算計多謝︰嫁給明芳古成為太師之媳,將會是臨安一等一的傳奇故事,何況她還是寡婦再嫁,身邊還有一個承爵的兒子,她手里的產業都會翻番賺。
但明朗顯然還是很不滿意這門親事,首先他兒子一個未婚青年才俊非跟一個是非甚多的寡婦成親,明家的家風和臉都丟光了,還影響他在陛下面前的印象,陛下都把他監督陵寢修建的差事免了讓他「思過」,他有何過好思?娶寡婦的又不是他!當然,如果任九隆死了的話,他倒是很樂意娶章氏——待這兩個不諳世事一頭熱的男女結婚之後,他一定要把他倆趕出臨安,至少也要躲過這段風聲。太師和蒙家的結親能保一時榮華,卻能埋下無數禍患,尤湯便是典型的下場,他不能重蹈覆轍。
蒙家賓客來來往往,無非是說些奉承話好傍緊明家和瀟瀟這兩棵大樹,順帶因為鳳衛是林太後胞弟的緣故而跟他吃幾杯酒,鳳衛這里倒是落得清閑,但紅顏那里可沒那麼好過︰瀟瀟準備再嫁,卻無半分利頭勻給家里的女眷,連瀟瀟不要的都拿去變賣了添錢不平分,其他族人雖有怨氣,不過在家里拿著老婆說道,哪里敢去瀟瀟面前說?那些挨了訓的女人便來瀟瀟這里出氣。首當其沖的便是蒙司的表姑,她看著紅顏端走三個莊子心里頭不高興,在房里便說了︰「拿著蒙家的地去巴結皇親國戚。倒是好交易。」
另一個女子趕緊附和道︰「就是,自己的體己登不上台面。便霸佔人家的家財,真是不要臉。」
瀟瀟一急。也顧不得之前是委托紅顏出面的了,當即便反駁︰「這三處莊子是我自己拿我店里的錢買了送的,何曾是你們蒙家的了?再說,我嫁給將軍,幫著將軍管著,又有何不對?」
蒙表姑的嘴下彎得厲害,白眼翻得老高︰「我可沒說你不對,你自己要承認你不對我們管不住的。」
瀟瀟正要再回,紅顏便笑了︰「我們瀟兒何時說自己不對了?爾等莫要將自己的高帽給別人戴。別人的尺寸合不來。」
蒙表姑乜斜著眼︰「我們的高帽子,頂著什麼便宜親戚名號的人也有自知之明說自己戴不了。」
紅顏瞳孔瞪大。
她還真是小瞧了這蒙家女眷,各個牙尖嘴利不是善茬,上趕著要來撕嘴,連她都嘲諷,她自己家兒子不是還未曾科舉?還想不想要前程了?難怪瀟瀟要請自己出馬了,瀟瀟在幕後管賬是行雲流水,對付這些鳥、人還不是得以牙還牙,惡人還需惡人治??????好吧。為了瀟兒,承認一下自己是惡人吧!
瀟瀟見紅顏也被連帶了,心中真是為蒙家表姑感到無語,這種事說一兩句完了。自己事後給她些補貼便好,非得逞能罵人家皇親國戚,依紅顏的性子。不讓她下不來台不說,背地里還是要整她們家的。這不是自作孽嗎?可是自己是不會阻止的,借刀殺人。何樂而不為?自己若是管不住自己,煽風點火、添油加醋,那也怪不得了。
紅顏冷笑道︰「蒙家表姑說得是,咱們皇家行大禮之時戴著禮帽,不與草民同。」
蒙家表姑想說,皇家是皇家,你算哪門子窮親戚?但這話不能說,紅顏已經明擺著生氣了,外頭還坐著一個,真要鬧起來,自己兒子和丈夫就完蛋了,蒙家表姑再生氣也不能沖動,只得挑一句不輕不重地回擊︰「將軍的錢是將軍的,將軍不在了那便是金覺的,沒得一個要嫁給別家的外人來管之理。」
紅顏已經看她很不爽,但看她識趣,只想在口頭上贏了她,背地里不想搞事,所以也沒那麼火藥味濃重︰「瀟兒寫在蒙家族譜里,金覺長大了自然有他那一份,不在族譜里的還是勿要多言,多說多錯。」
蒙家表姑瞪了紅顏一眼不再多說,紅顏回瞪一眼也不跟她斗,雙方旗鼓相當卻偃旗息鼓,讓等著看戲的一干人等好不落寞。王瀟瀟也因著沒看見蒙家表姑倒霉扼腕嘆息,但不敢多說,多挑撥離間,估計紅顏該和蒙家表姑聯合起來擠兌她了。
鳳衛在外頭吃多了酒,怕紅顏聞見又要皺眉,便去外頭吹吹風醒酒,其實他沒吃醉,只是想散散酒氣,芳古瞅準時機便跟出來,在他身邊佯裝取笑、實則找話題——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為著各自的生計,當年那些人都生疏了︰「才幾杯你便不行了?當年可是一吃便吃幾壇。」
鳳衛背靠闌干,笑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廉頗老矣,不能飯也。」
芳古和鳳衛一起笑了起來,仿佛又回到當年兩廂嬉鬧的年紀。
鳳衛仰頭看天︰「適才賤內抱著三所莊子寶貝得什麼似的,想著是瀟姑娘給的。看她在里頭又該替你家瀟姑娘受閑氣,無事不登三寶殿,平素不肯屈尊來找我吃酒,此刻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們夫妻是不麻煩別人會死之人。」
明芳古笑起來,很是明朗卻多了幾分無奈︰「林兄真真是個通透的,既然林兄爽快,我也不拐彎抹角︰家姊在宮中難過,你是太後母家,我需要你的力量。」
「憑甚?」林鳳衛看也不看他,「我不是我那頭發長見識短的賤內,為了三所莊子而折腰事權貴。我雖與你吃了幾年酒,到底和陛下風雨同舟,陛下如今誰都不親,我也泥菩薩過江。」
明芳古湊近鳳衛,遠遠看似乎二人正在親昵——芳古壓低聲音︰「我知道潘翎錦和潘家之事,也知道令堂為何暴斃,更知道太後娘娘為何性情大變,還知道林老大人在委曲求全什麼。」
鳳衛臉色一變。
明芳古神秘地一笑,聲音大了起來︰「再加上渝州絲綢生意三分之一的分紅,你可要?」
鳳衛冷冷一勾嘴角︰「你都送上門來的東西,推都推不掉。只是我事先聲明,我膽子小得很,若是陛下有半分不悅,我即刻停手。」
芳古挪開距離︰「這大人放心,我只求家姊在朝中的政治力量,宮內多靠太後照拂,若有何渡不過的難,請太後保下一命。」
鳳衛一听便知,明凝安進宮面對嚴清卿那老謀深算的吃了虧,估計受了不小的苦,所以明芳古急著出手幫她拉人。可是他忘了,明凝安是陛下要她進宮的,陛下會不知道明凝安的重要性?由著他雞婆!太後也是看出來了,所以袖手旁觀,才惹得明芳古想拉人下水。
鳳衛繼續看天︰「我與太後不熟,她保不保我無法左右。尋求支持我倒是可以偶爾玩玩。」
芳古也靠著闌干,同他一同看天︰「待我明日告訴你林家當年的亂帳,你便能了。」
鳳衛的神色再度收緊,他側首盯著芳古胸有成竹的側臉,適才還玩世不恭的雙眸中充滿了肅殺。
芳古回盯他,之前的忠厚老實全都蕩然無存︰「這交易可劃算?」
鳳衛哼笑一聲,撫著手上的扳指︰「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和表姑娘還真是相得益彰。」
芳古趕忙笑道︰「彼此彼此,林兄和嫂子也是志趣相投。」
明芳古順手拿起布置在走廊上供來往客人吃的小糕點咬了一口︰「當年林兄、任兄、柳弟、周公子與在下同游臨安,被時人成為‘臨安五少’,何等風光!如今一個大隱隱于市,一個泯然眾人矣,一個通敵賣國,一個流落他鄉,只剩在下還徒有其表。」
鳳衛點點頭︰「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說跟你像,我倒是想到一個人,也是看起來像個好人實際上努力爬著的,只是那人比你不起,人品敗壞,日後若是有時機,先把他扯下來,也未嘗不是在朝廷中辦了一件好玩的事。」
明芳古眼神幽深︰「你說的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