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國寺中有一座八層高塔,若站于頂層向外眺望而去,可將整個萬國寺的景象收入眼底。
沐軒龍斜著身子靠在八層外的橫欄之上,一雙獵鷹般犀利的眼楮正掃視著下方來來往往的人群,似乎是在尋找些什麼。
一件翟黑的毛領披風搭在肩頭,可以看見里頭那身暗繡回紋的藏青色長袍,如此更襯得他身材高大勻稱,沒有一丁點多余的贅肉。烏黑的發綰起用一個玉冠固定住,寒風肆虐,卻無一絲秀發是凌亂的,只是偶爾能夠看見他領口處繡有的翔龍圖案,彰顯著他身份的高貴與不凡。
屋頂四角高高的檐牙上掛了銅質的風鈴,在寒風中來回搖晃,叮鈴作響。
這清脆的響聲吸引了沐飛揚的目光,他抬頭望去,突然覺得這風鈴是那麼的悲哀。
一年四季,無論風如何吹,它都被困在這高高的檐牙之上,百般掙扎卻不曾自由過,就像它的人生一樣,無論如何,也無法自在逍遙!既然如此,他便只能是奮力拼搏,去奪得至尊之位。
路,是越走越孤單,也是越走越束縛重重的。
「殿下,安國侯府的馬車到了。」
洛離小聲的提醒,他便收了神,方才眼里的那一抹柔軟,轉瞬間便消失殆盡,仿佛不曾有過一般。寒風仍舊再吹,風鈴仍舊在叮鈴作響,卻是再也入不了他的耳,更如不了他的心!
萬國寺前,安國侯府的馬車一一停穩,夏雪兒從第三輛車中鑽身出來,由丫鬟扶著下了梯子。沐飛揚始終站在八層塔上,並未移步下去。從這兒看去,下頭的人都縮小了,更看不清其面容,但他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來,有些人身上的氣質,是獨一無二的。而她,像是渾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芒一樣。
同時一眼注意到她的,還有抱拳站在路邊大樹下的一個身穿緋紅衣衫的人。
安國侯府的人都下了馬車,由寺里的小沙彌領路朝大殿行去。夏雪兒陪在母親身旁,只覺得後背落上了一道熾熱的目光,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卻終究不曾回頭望去。只跟著領路的小沙彌穿梭在人群之中。
燒了香,祈了福,全部結束之後,已經時至中午。
從殿中出來,主持朝夏雪兒一行人行一佛禮,說道︰「本寺已為諸位施主備下了休息之處和齋飯,還請施主隨弟子前往。」
老夫人雙手合十回以一禮,「有勞了。」
隨後便由另一個小沙彌前來領路,「施主這邊走。」
萬國寺依山而建,佔地數百畝,為貴客準備的禪房少說也有四五十間,分了不同的院落。在寺里住上一晚,這是安國侯府多年來的習慣。
萬國寺後山之中有一蓮花池,本是天然形成的小池,後經過人工開鑿山體擴建成了如今的規模,不過距今也已經有一二百年的歷史了。此池一方靠山,另一方靠崖,即便不是盛夏滿池荷花盛開之時,也算得上是一處絕美景致!
這里也算是被群山掩映之中,因此甚少有人知道這一奇景,她也還是慕容澤韜帶她來過才知道並且喜歡上這里的。
在這樣的熱鬧天里,倒也是難得的清淨之處。
夏雪兒孤身站在池子邊上,半仰著腦袋看向池子那方的山體,開鑿得並不算平整,甚至還有山石嶙峋之處,但即便是這樣,上頭還是刻滿了梵文,只是夏雪兒不識得那是什麼經書,听慕容說,這是一卷淨心經。
听見身後有腳步聲,夏雪兒微微一笑,並未轉頭去,卻薄唇輕啟,道了聲︰「來啦?」顯然她是知道來者何人的。
「嗯,來了。」
男子充滿磁性的嗓音隨風而出,融進這在寒風中蕩漾的一汪清池中。
她背對著他而站,半仰著頭,烏黑發亮的秀發挑了一些上去做了發型,除了一直精美絕倫的步搖之外,再沒有華麗的珠翠裝飾,其余頭發鋪散開披著,長及腰肢,清麗而淡雅。
她身上那長及地面的白色裙擺上繡了藍色的蝴蝶,風兒吹動裙擺,像活了似得,翩翩起舞。在這風口之上,她也並未穿能夠將其包裹其中的長披風或斗篷,而是搭了一條錦緞蘇繡乳白色花紋的水藍色棉披帛,如此更顯得她身材縴細高挑。
夏雪兒轉過身來看他,依舊是他愛的一身緋色長袍,像他的個性一樣張揚,目光落在了他的腰間,那枚勾玉旁邊是一個暗紅色香囊,那枚香囊之上,還是去年她一針一線繡出的,他一直戴在身上。
心里暖暖的,這是不是意味著,他還當她是妹妹?
慕容澤韜一手拿著佩劍,一手背于身後,稍稍猶豫了片刻,抬步向她走去,臉上勾出一抹笑來,不知該如何開口,卻是蹦出兩個字來︰「好巧……」
「是啊,好巧。」
夏雪兒回以一笑,隨即又仰頭看向山壁上的那些字。
她心里知道,這不是巧合。剛下馬車時的那道目光,如此熟悉。
慕容澤韜也隨她抬眼看去,那梵文有些潦草,但是能夠認得出來,經歷了數百年的風吹雨打,不僅沒有消磨腐蝕,甚至還更深刻了!
「現在識得了?」
「不認識」,夏雪兒輕輕搖了搖頭,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即便不認識,只看著也覺得心境平和。」
慕容澤韜微微一笑,回想起兩人初次相遇時的情景以及過去那些快樂的回憶,嘴角的笑更深了幾分,「你一直都是那麼的心靜如水。」
夏雪兒沒有回話,眼角眉梢的笑意,很溫和。
「婚禮定在三月份,你會來參加的,對嗎?」。終于還是說出口了。
慕容澤韜說完此話之後,一雙眸子便緊盯著她的側顏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或者說,是在害怕些什麼。
不禁問自己,真的只當她是妹妹嗎?
婚禮?
夏雪兒心中先是一愣,隨即一股暖流沖進四肢百骸,臉上是明媚如春日的笑,側轉過身子,半仰了頭,看著他的眉眼。
「哥哥的婚禮,有當妹妹的不出席的嗎?再說了,我也是新娘的表妹啊!」
慕容澤韜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秒鐘,不知為何,看著她滿心歡喜的樣子,他的心里竟然會隱隱有種失落感。
她,真的只當他是哥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