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宮里已近午時,羅東麟沒去以往常去的金滿堂酒樓,而是去了近來發現的一處好地方,一家門面普通的尋常客棧。
客棧里已高朋滿坐,因這里酒食滋味不錯,價格又不貴,因此城里百姓常呼朋引伴來此飲酒用飯。
因他近日常來,每回打賞又多,店小二殷勤的將他領到他慣常坐的角落,隨行的兩名侍衛也在他左右兩側坐下。這兩名侍衛是兄弟,兄長叫陶左,弟弟名叫陶右,兩人是孿生子,面貌生得極為相似,都長著一張陽剛的國字臉。
外出時,羅東麟常讓隨從同桌而食。
上了酒食後,羅東麟一邊進食,一邊听著客棧里那些人的閑話。
在這種地方,常常能听到平常听不到的各種離奇故事,或是小道消息,或是哪位達官貴人家的丑事。
此刻,左邊那桌的人正在談論著曹三公子與成平侯世子之事——?
「……你們听說沒,那卷春樓的思晴姑娘已幾日不見客,可把曹三公子和世子爺給急紅了眼,昨兒個兩人在卷春樓前遇上,差點又再大打出手哩。」
「這思晴姑娘究竟生得什麼模樣,竟讓這曹三公子和世子爺搶成這般?」
「那模樣自然是生得國色天香、閉月羞花。」
「嘿嘿,我告訴你們,我听說這思晴姑娘心悅的人,可不是這為她爭得面紅耳赤、頭破血流的曹三公子或是世子爺,她心悅之人另有其人。」
「是誰?」同桌的人熱絡的追問。
那人壓低了嗓音說了幾個字,羅東麟沒听清楚,看向坐在左側的陶左,陶左乃習武之人,耳目敏銳,即刻在他耳邊回道︰「是三皇子。」自家主子愛看熱鬧又愛听閑言閑語,他自開始保護主子以來,練得最好的便是耳力。
羅東麟點點頭,似乎對這事並不意外,這時右前桌的人提了另外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世上當真有妖怪?」
「世上之大自然是無奇不有,否則你說為何查來查去,始終找不到那些失蹤孕婦的下落,怕是全被那會食人的妖怪給吃了。」
「這事我怎麼不曾听聞?」
「這事是發生在附近的幾個縣城,不在咱們京里,听說那些失蹤的孕婦都是即將要臨盆的呢。」
羅東麟啜了一口茶,此時听見附近傳來一道似曾听過的低沉嗓音,他抬目望過去,瞥見坐在右前方有一名蓄著落腮胡的男子與兩名年紀相仿的青年,三人一邊討論病狀,一邊飲茶用飯。
「……體質若是太寒,經脈冷,無法禁受補藥,應要先服食暖脾胃的藥才成,所以在下以為應先給病人吃健脾丸,等胃口開了,再服五味異功散……」
羅東麟認出那名滿臉落腮胡的青年是太醫院的太醫,名叫江雲庭,醫術不錯,三年前他曾大病一場,換了數字太醫,病情皆無起色,直到換了這江太醫,那病才好。
三年不見,難得在此遇上,羅東麟正打算讓侍衛叫他過來說幾句話時,客棧里忽然有一人噎著了,他先是捶打著自個兒的胸部,接著急得伸手摳著咽喉,想掏出噎著他的食物,坐在他同桌的人見狀也幫忙拍著他的背,還有人倒來茶水,想讓他配著茶水,將那噎著他的食物給咽下去。
但這些都沒用,那人被噎得整張臉漲得紅通通。
听見那邊傳來的動靜,正與同僚說得興起的江寧安,忙不迭走過去,出聲喝斥,「別動、別動,你們別再亂來,都讓開!」
「大胡子,你沒瞧見這人噎住了,他們是在幫他。」一旁有人出聲道。
江寧安一手一個將圍在那人旁邊的兩人給撥開,語氣著急道︰「你們這麼做不對,只會害了他,快快,都給我退開,讓我來。」
「大胡子,你行嗎?」那兩人見朋友被噎得都快沒氣了,擔憂又懷疑。
「我是大夫,我能救他,快幫我扶他站起來。」她一個人扶不起那高壯的男人,招手讓旁邊的人扶他一把。
一旁的人搭了把手,扶他站起身。
江寧安站到那男人背後,從後方兩手環抱住他,一手握拳頂在他的肚臍上,另一只手環抱其上,連續反復用力朝上方壓擠數次。
眾人不曾見過有人這般施救,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他這是噎到了,你這樣做真能救他嗎?」有人提出質疑。
江寧安的幾個同僚也來到一旁,驚詫的看著她反復推擠按壓那人的上月復部。
「江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
她一邊吃力的朝那人的上月復壓擠,一邊回答,「我這是要借著壓擠這人的月復部,好使噎住他的異物能順勢擠出來。」
客棧里不少人好奇的跑過來圍觀,知曉主子愛看熱鬧,陶左陶右一左一右的站在主子前面,將擋住主子視線的人全都給撥開,好讓主子得以瞧得清楚。
「這樣也成嗎?以前倒是從未見過有人用這種手法救人。」有人疑惑道。
「可不是,這能成嗎?」
羅東麟心里也有些狐疑,靜默的瞧著江寧安那瘦弱的身子,吃力的抱著那高壯的男人,使勁的壓擠著那人的上月復。
「要是不成你可別硬來,這出了人命可不得了。」有人勸了聲。
就在這人的話剛說完,噗的一聲,一個異物從被噎的那人嘴里給嘔了出來,圍觀的眾人登時嘩然。
「喲,真給吐出來了!」
他一吐出來,江寧安便趕緊松手,這人太壯了,方才她可是用了吃女乃的力氣才把那異物給逼出來。
那人的朋友連忙關切的詢問他,「何兄,你沒事了吧?」
那人喘了幾口大氣,這才擺擺手,然後看向江寧安,拱手道謝,「多謝這位兄台的救命之恩。」
適才他覺得自個兒似乎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這噎住他的東西要是沒吐出來,他這條老命可就一命嗚呼了。
江寧安學著兄長咧著嘴,不在意的笑道︰「沒事,舉手之勞,兄台下次進食可要當心些。」
她一說完,身邊的兩個同僚便拽著她贊道︰「江兄,瞧你方才那手法很簡單,想不到竟還真管用。」
「可不是,只是那般壓擠幾下,那噎住的東西竟就吐出來了。」
江寧安見他們似乎想學,覺得這方法能救人,便也無私的當場就教給他們,一邊解說一邊比劃著,「要是有人噎著吐不出來,就要站在這人的身後,兩手這樣抱著他往上壓擠……」
除了那兩位太醫院的同僚,客棧里其他人也跟著她把這套手法給學了起來。
教完這套手法,見時辰已不早,江寧安連忙和同僚匆匆趕回太醫院,羅東麟來不及叫住她。
目送她離開,他抬手撫著下唇,眸里流露出一抹興味。
江修儀正在擬這次秋獵太醫院要隨駕的太醫人選,這次那位向來體虛身弱的七皇子也要伴駕前去,皇上昨兒個已差人來吩咐,要多加派兩位太醫隨行。
他擬了幾人,正準備命人送去給負責此次秋獵的太子過目時,有個太監過來傳達主子的旨意。
听完,江修儀詫道︰「張公公的意思是說,寶賢王指定讓江太醫此次也隨行前往秋獵?」
「沒錯,咱們寶賢王稱贊江太醫醫術精湛,因此特意指定他此番隨駕前往,這事江院使看著安排吧。」
張公公料想這江太醫能得寶賢王青眼,這等好事,江院使應不會推拒才是,不想竟听江修儀道︰「江太醫年紀尚輕,經驗不足,您看可否換成秦太醫?秦太醫的醫術也很精湛。」
兒子私自留書出走,這會兒頂替他的是女兒,江修儀才不願讓她隨駕前去秋獵,以免暴露身分。
張公公略一思索,以為他這是為了要避嫌,勸了他兩句。
「江院使,這寶賢王指的是江太醫,咱家可不敢違背王爺的意思。咱家知道這江太醫是令公子,您就別顧著謙虛避嫌了,能得王爺稱贊,這對令公子日後的前途,可是大大有好處,您照著王爺吩咐的來辦就是了。」
聞言,江修儀有口難言,送走張公公後,神色凝重的盯著桌案上剛擬好的名單,這好端端的,寶賢王怎麼會突然派人來指定,要兒子此番隨駕去秋獵呢?
他擔任太醫這二、三十年來,自問多少能看出幾位皇子的性情如何,唯獨這位七皇子他看不透,他時而任性妄為,時而卻又溫和謙遜,讓人難以捉模,偏生他是最得聖寵的皇子,得罪不得。
這事也不知是福是禍,令他有些憂心,思忖片刻,他差人將女兒叫過來詢問。
「妳可識得寶賢王?」
江寧安搖頭表示不認識,她才進太醫院不到十天,還沒機會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王爺。
江修儀狐疑道︰「那為何寶賢王特意派人來知會我,讓妳此次秋獵時隨駕前往?」
江寧安想了想問道︰「爹,那寶賢王是怎麼說的?」
江修儀將適才張公公所說的話告訴女兒。
听完,江寧安直頷首,「寶賢王稱贊大哥醫術精湛沒錯啊,大哥的醫術確實很好。」他尤其愛鑽研一些疑難雜癥,一旦遇上,不鑽研出個究竟來不肯罷休。
原本大哥是不欲進太醫院,比起為那些王公貴族治病,他更想為百姓治病。
可他們江家幾代以來都是太醫,因此爹認為大哥也應當進太醫院任職才是,于是在三年前逼著大哥進了太醫院。
這次發現那樁奇癥,大哥有意想辭官前往西南查探究竟,可爹不準他辭官,大哥無奈之下,才會私自留書出走,前往西南查看那起令他疑惑不解的奇怪病癥。
江修儀輕斥了句,「妳大哥醫術好那是妳大哥的事,這會兒在太醫院的是妳。」也不知這寶賢王是安了什麼心眼,他是擔心女兒。
拍了拍自個兒的胸脯,江寧安提醒父親,「爹,我醫術也不差啊,您知道我今兒個在客棧里救了個被噎著的人嗎?」她接著興高采烈的將今天在客棧發生的事告訴父親。
听完女兒所說,江修儀忖道︰「莫不是這事被寶賢王給听說了,所以這才派人來要妳秋獵時隨駕前去?」說完,他這才忽然記起,幾年前寶賢王有次得病,換了幾位太醫都沒能治好,最後似乎是甫成為太醫的兒子替他給治好了,莫非寶賢王是因這事,才要兒子秋獵時隨駕前去?
「爹,既然王爺讓我去,那就去吧,我這輩子還沒去過秋獵呢,正好可以長長見識。」想起這次能前去秋獵,江寧安頗為期待。她不以為寶賢王高高在上的一個王爺,會費什麼心思來對付她這麼個小小的太醫。
「妳可知秋獵不比平常……」
見父親似是不贊同,不等他說完,江寧安連忙模仿兄長的表情,仰起下顎,用著大哥的嗓音說道︰「爹無須擔心,這事孩兒能應付得了,讓孩兒去吧。」
霎時間,江修儀覺得眼前的人彷佛就是那離家出走的混賬兒子,有些恍惚,稍頃回神後,瞧見女兒是真的想去,先前寶賢王又特意派人來欽點,這趟她不去也不成,只得叮囑她,「這隨駕秋獵可輕忽不得,妳可得時時刻刻警醒點。」
見爹答允了,江寧安高興的應道︰「爹放心,我定會小心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