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康熙是讓自己調理身體,可若鵷倒也沒覺得自己身子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本來嘛,這副身子還年輕,就算受了傷生了病,恢復得也快,也只有在洗澡或是換衣服的時候,那條凸起的泛著肉紅色的疤痕提醒著若鵷,她的身子曾遭受過重創。
待得時間久了,若鵷深刻地覺得康熙的決定是有多麼的英明神武,乾清宮果然是個適宜清淨養神的地方,誰也「不敢」來打擾。
休整了十來日,每日有太醫問診,又變著樣兒地進食補,不用早起,不用工作,一堆人圍著自己轉,若鵷覺得,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有這麼享受的時候了。
這日傍晚,若鵷才把骨頭湯喝光,康熙就過來了。請安後,若鵷立在康熙跟前,康熙坐在八仙桌邊上,仔細打量了若鵷一番,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總算是有些肉了,也不枉朕的太醫院和御膳房戰戰兢兢了這麼些日子。」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晚間若鵷七手八腳將身上的衣裳月兌得只剩下兩件小衣,對著鏡子左瞧瞧,右瞧瞧,臉倒是還好,先前一番折騰,瘦削了許多,現在也只是恢復了原先的樣子,不過腰上的肉好像是多了,捏起來軟軟的。
沒形象地倒在床上,整個身子都陷進了錦被里,若鵷覺得現在的日子似乎有些像在現代了,不用戰戰兢兢,不用絞盡腦汁,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睡到幾點也無所謂,可以看書、練琴、寫字……做想做的事。
這種日子終究還是有盡頭的。
回京半月之後,車輪轆轆,將若鵷載到了慈寧宮外。雖然在龍輦上,康熙口氣篤定地保證,皇太後是位和藹親切的長者,可那是對康熙,又不是對自己,一個是貴為天子的名義上的兒子,一個是來路不明、沒有一絲感情的宗室「格格」,怎麼可能是一樣的態度?
心中再不情願,若鵷依舊隨康熙進了慈寧宮的正殿內。康熙給皇太後請安後坐到了皇太後一旁的炕上,若鵷隨後也給皇太後請了安。
由于一直低著頭,若鵷只瞧見了一個裙擺,听見皇太後叫起,若鵷乖順地謝了恩起身。皇太後的聲音听起來似乎含了笑意,應不是給自己的吧,若鵷不敢孔雀。
「來,若鵷丫頭,上哀家這兒來。」太後擺擺手,叫若鵷上前。
「是。」屈了屈膝,若鵷上前幾步便立住。
「再近些,讓哀家好好兒瞧瞧!躲恁老遠,還怕哀家吃了你這小丫頭不成?」太後笑嗔道。
若鵷依言走到太後身前半米處立住,略略抬了些頭,沖太後笑道︰「若鵷初見皇太後玉顏,心中本有些個不踏實,現下瞧見太後娘娘這般和藹,只想著親近,哪里舍得躲開呢?」
太後拉起若鵷一只手,一邊輕拍著一邊同康熙笑道︰「瞧瞧這個伶俐的丫頭,說出來的話兒比那松糖還甜人,怪不得皇上千般疼萬般愛的!」
不及若鵷開口,康熙先道︰「皇額娘說得是,這丫頭的確招人稀罕,您別瞧她長得一副漢人的嬌嬌模樣,骨子里可真真是咱們滿家格格的氣量。若是把若鵷擱到大草原上,那就是一匹套不住的小野馬!這些個小輩兒里,朕可是許久沒見有這等性子的了。」
「哦?」太後將信將疑地瞧向若鵷,重新打量了一番,似是想到什麼,點了點頭,道,「還是皇上瞧人瞧得明白。」
「皇額娘過獎,只是朕與這丫頭相處得久些,自然瞧得也清楚些。」康熙謙虛道。
太後又問了若鵷一些家常里短的閑話,有宮女來報,毓蟾格格到。太後听了,眉眼愈加疏朗,笑著讓那宮女快些將毓蟾格格帶進來。
毓蟾格格?在宮里這許久,卻也不曾听過有這麼號人物,這又是打哪兒來的?總不會和自己一樣,才剛「認祖歸宗」吧!
若鵷正想著,清脆的請安聲響起︰「毓蟾請皇太後萬福,請皇上金安!」
太後笑著叫毓蟾格格起來,把毓蟾格格喚到自個身邊,道︰「毓蟾丫頭可是許久沒來給哀家請安了。」
「太後娘娘莫怪,前陣子瑪嬤病得急,毓蟾急著趕去盛京,也沒來得及同太後娘娘道別。」毓蟾賠禮道。
「老福晉病了?可要緊?治好了沒有?」太後緊張道。
「托太後娘娘的福,瑪嬤已然痊愈了,大夫說,老人家上了年紀,常易染個病,鬧個災的。毓蟾也是瞧著瑪嬤身子骨好了,才敢回來。」毓蟾的聲音甜甜的,真好听。
「這就好,這就好,你出宮的時候,讓德真給你挑些藥材帶回去,給你瑪嬤送去,也好熬來補補身子。」說完這話,太後當真立馬喚了身後名喚德真的嬤嬤,按照自己的吩咐辦事去了。
毓蟾一番謝恩後,瞧瞧坐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若鵷,道︰「這是哪家的格格,毓蟾瞧著好面善。」
若鵷見她提著自己,和善地笑了笑,同她問好。
「若鵷丫頭是皇上前陣子才尋回來的康親王家的ど女。」太後替毓蟾解了疑惑。
聞言,毓蟾竟是有些急切地起了身,鄭重地給若鵷行禮。
若鵷瞧了,心道八成這個毓蟾格格身份沒有康親王府格格的身份高,這才給自己行禮,不過都是同輩人,這麼鄭重地見禮還是讓若鵷有些驚訝和疑惑,心里頭想著,忙上前扶了毓蟾格格。
毓蟾格格性子活潑開朗,倒是極好相處,直嚷嚷要常來尋若鵷一處玩耍。皇太後自然樂得看見小輩兒和樂相處,人多了也顯得熱鬧。
回去途中,康熙一番解說,若鵷才明白,富察•毓蟾,是大學士馬齊家的小姐,並非格格身份,只是太後是老人家,習慣了關外時的稱呼,便讓身邊的人如此稱呼毓蟾,說這般稱呼听著才舒坦。康熙至孝,自不會駁了太後的意思,這「格格」的稱呼康熙便也默認了,依規制,毓蟾只是八旗家的小姐。
對于太後的這種做法,若鵷自然理解,清初體制頗多完善改進的地方,太後是上了年歲的人,會依著舊習慣也在所難免,而毓蟾又是她極為疼愛的晚輩,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樣說來,也難怪方才毓蟾听說自己是康親王府的格格,又是康熙親封的,會急著行禮了。
這之後,毓蟾格格倒真的常常來尋自己,若鵷在乾清宮住著卻也會覺得有些悶,便也樂得毓蟾來尋自己。
這日,若鵷正同毓蟾聊得歡快,康熙過來了。
「若鵷,朕瞧你近來氣色不錯,再躲在屋里頭怕也要悶壞了,可巧今晚有個家宴,隨朕去吧。」康熙瞧起來心情不錯。
「家宴?很多人出席嗎?」。若鵷雖然有想過會見面,也想過見到了自己要怎麼辦,可每次都是無果,結果這會問題一下子擺到了眼前,她有點慌了。
「皇太後會列席,還有朕的格格阿哥們。」說著,又瞧了眼毓蟾,道,「今兒晚上毓蟾也去,叫毓蟾丫頭陪著你。」一旁毓蟾也直點頭。
沒有後妃,這樣也好,女人的嘴總是很麻煩的。若鵷同康熙點點頭,道︰「那到時候有什麼事還請皇上多替若鵷擔待幾分。」
「你倒是會給朕找事做。」點點若鵷的額頭,康熙轉而同毓蟾道,「回頭幫若鵷好好拾掇拾掇,晚間兒朕會著人來接你們。」
「是,毓蟾一定還皇上一個美若天仙的格格!」毓蟾笑著應道。
康熙一走,毓蟾喚來杜鵑,張羅著給若鵷梳妝打扮,若鵷一邊躲著兩人,一邊無奈地笑道︰「時辰還早,這麼著急做什麼?」
毓蟾不依道︰「現下都已過寅時了,家宴在辰時正刻,可不得著手打扮著了?」說著,將若鵷拉到內室挑旗裝。若鵷平日穿什麼都是杜鵑打點,有時候興起,自己也會挑上一身合著心情的衣裳。衣裳不少,別說若鵷,一旁毓蟾也挑花了眼,最後還是若鵷自個挑中了一身玫粉色宮裝,玄色的寬滾邊,大朵的牡丹繡案,瑰麗明亮,華貴端莊。
把衣裳擺在一旁,毓蟾將若鵷拉坐在妝鏡前。這是自己第二次被人拉著化妝吧,第一次是在生日的時候,良妃娘娘吩咐花舒姑姑幫自己畫的,那短短一天,發生了許多事情,至今若鵷仍忘不了。
瞧著杜鵑嫻熟的手法,連毓蟾也不禁驚嘆起來,若鵷笑道︰「你若喜歡,過會子叫杜鵑也重新給你換過妝面。」
若鵷的衣裳不少,首飾更多,想了想,若鵷將單獨收起來的東珠圓花遞給杜鵑,叫她替自己簪上,畢竟自己第一次以康親王府家的格格的身份出席,這件象征身份的物件還是戴上為妙。杜鵑又另挑了套琉璃步搖,將若鵷打點妥當。
換上旗裝,蹬上旗鞋,若鵷往落地的銅鏡前一站,才明白「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句話,果然是不假。
四年前,打自己邁進宮門的一刻起,自己便成了扎庫塔•竹 。四年後,自己將從乾清宮走出去,來完成日後屬于若鵷格格的人生。
那麼,張若鵷自己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