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給皇上請安,給八爺、九爺、十爺、十四爺請安。」若一怔,視線甚至未敢在眼前任何一個人身上停留,即刻垂下了頭,吸氣又吐氣,穩了半晌的聲音才行禮。
「起來吧。」皇上一邊上前一邊道,「方才同老九家的說什麼呢,大老遠就听見你們的笑聲?」
「回皇上的話,只是一些玩笑話,叫皇上笑話了。」
「許久沒見若丫頭了,才剛听宜妃說,老九家的上你這說話兒來了,朕便也過來瞧瞧,身子可好了?」康熙扶上若的肩膀,略略彎腰道。
若略略福身,仍舊低著頭道︰「謝皇上掛心,若已經大好了。」
待眾人坐定,康熙見若仍立在下手,招呼若上前,拉著她坐到自個跟前,藹聲詢問︰「朕瞧著你這冷清,紫蘇那丫頭也是烈性子,既是沒了,你跟前想來也短個得力的<人兒,回頭從朕身邊撥個人過來。」
「皇上您說,紫蘇……沒了?」若蛾眉微蹙。
康熙愣了一下神,瞧向若身後的雲澈,見了雲澈的神色,方知自己說漏了話,卻也知挽回不得,愈加緩了聲音道︰「你身子才大好,況又有孩子需要你照看,旁的事兒就莫要往心里去了,只管靜心養著吧。」
若漸漸垂下頭,輕點了幾下。
見若一直悻悻的,康熙也找不出話頭來了,再瞧座上幾個兒子,似乎各有心思都不在此,便也覺沒趣,作罷起身,道︰「瞧你神色也乏了,朕就不擾著你了,好生休養吧,有什麼短的,叫人回過李德全。」
「是,謝皇上,若恭送皇上與眾位爺。」若行禮相送,再轉回屋時,已是滿臉的淚水。
「格格!」雲澈「撲通」一聲跪到了若跟前,大慟道,「格格您若傷心,就哭出聲兒來,千萬別這麼不聲不響的。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一直瞞著格格,格格若是有氣,盡管往奴婢身上撒,千萬別憋壞了自個兒!格格,奴婢求您了!求您了!」說完,雲澈又不住地磕頭,一張清淨的小臉,花成一片。
若呆坐在凳子上,好半晌,才慢悠悠轉向雲澈,心里明明絞著般疼,明明想要扶起雲澈,卻支使不動自個的身子,只瞧著雲澈默默流淚。
再不停有宮女進來,瞧見屋中這情形,一時拿捏不準是進是退,干脆陪著跪在了地上。一個,兩個……到後來,竟是跪了一屋子的宮人,嚶嚶涕落,也瞧不準哪個真情,哪個假意了。
「格格,吃些東西吧?」
……
「格格,小主子睡醒了,要不要奴婢抱來給您瞧瞧?」
……
「格格,李公公方才送來好多賞賜,奴婢炖了松茸雞湯,格格好歹嘗一嘗吧?」
……
「格格,奴婢瞧您許是乏了,奴婢扶您去歇會吧?」
……
這樣的對話,這些日子來不停地出現在若與雲澈之間,只是,偌大的房間中,只听見雲澈一個人的聲音,若從來都沒有回應。若成了最乖巧的瓷女圭女圭,雲澈喂她吃飯,她便張口,雲澈喂她喝水,她也往下咽,雲澈扶她休息,她便不吵不鬧安靜躺下。
孩子哭了,她沒有反應,哪怕將孩子塞到了她的懷里,若也只會愣愣地盯著懷中的寶寶,由她哭鬧,如此久了,雲澈便也不再企圖用孩子來喚醒若。
「奴婢給十四爺請安,十四爺……哎,十四爺,您不能進去,十四爺!」門外嘈雜起來,不等雲澈出去查看,十四阿哥已推門而入。
「若,你到底要這樣痴痴傻傻到什麼時候!」十四阿哥甫一進門,便對若一陣呵斥,嚇壞了屋里屋外的下人,若卻置若罔聞,依舊靜靜端坐在床邊。
「你倒是說話啊?說話!」十四阿哥見若不答他,愈加提高了嗓門,可換來的只有自己的回聲。
恰此時,女乃嬤嬤抱著孩子進來,小寶寶不知怎的,哭鬧得厲害。十四阿哥一把將孩子搶過來,抱到若跟前,高聲道︰「你狠心到連自個兒的親生骨肉也不管了嗎?孩子哭得這麼厲害,你竟忍心連瞧也不瞧一眼?往日那個若哪兒去了?那個再大的事情也難不住,再苦的日子也能笑著熬的若哪兒去了!我認識的若,瞧見路邊的乞丐都會于心不忍,怎麼今日在我面前的這個人,竟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認了?」
「十四爺,沒用的,奴婢試過了,小主子也是喚不醒格格的。」雲澈不忍心,上前輕聲勸十四阿哥,伸手想將小主子抱走。
十四阿哥卻一手攔住,不肯讓雲澈抱孩子,哀慟難已︰「你再這樣下去……你,你知不知道,皇阿瑪已經在打算把這孩子抱回毓慶宮去養了?」
這一回,若終于抬起了頭,先是看向十四阿哥,繼而起身走到十四阿哥跟前將孩子抱到自己懷里,沒一會,寶寶就收了哭聲。若用指月復輕輕將孩子的淚痕一點點擦淨,語氣平緩道︰「小孩子果然是不懂事的,哭鬧又有什麼用呢?她額娘當年也曾哭鬧過,可又改變過什麼呢?大人尚且不能改變的事情,這麼丁點兒大的孩子,即便哭啞了嗓子不也是無濟于事的?」
不明不白地說了幾句話,若又哄道︰「好寶寶,乖寶寶,額娘最疼你了,從今往後,額娘再也不讓咱們寶寶傷心流淚了好不好?瞧瞧額娘,我們寶貝都快半歲了,額娘還沒有給寶寶取名字呢,叫什麼好呢?」若想了想,念道,「‘有月襟懷增灑落,無風衣袂自飛翻。山靈想見開顏笑,日暮游人列炬喧。’就叫落顏好不好?」若也不管寶寶是不是听得懂,只管自顧自說著。
「這個名字好听嗎?」。若眼中含笑地望向十四阿哥,倒是把十四阿哥看得一愣,不曉得若心思中到底是怎樣的百轉千回,才會有如此大的變化,卻也點頭應好,落顏,襟懷灑落,笑逐顏開,這又何嘗不是他對她的希望。
「明晚有家宴,我瞧著皇阿瑪的意思,是想你也參加,可你先前的模樣……這才作罷,如今你既已好了,可想去?」十四阿哥一邊同若逗弄顏,一邊問道。
「家宴?有什麼可去的呢?再說,我如今這狼狽模樣,又怎麼能去呢?我現下算是個什麼身份?」若自嘲地笑了一聲,道,「我已別無所求了,只想往後能在這一方小院中將孩子好好兒養大,其他事情都與我無關。」
「那八哥……」十四阿哥也不知自己怎麼就提起了八哥,他不願在若面前提起旁人,可他的情義道義卻推著他開了口。
「八爺?八爺有何事?」前兩日見他,彼時她一直震驚于康熙一行人的到來,又慌亂于藏起自己的狼狽與不堪,根本無暇顧及,此時听十四阿哥提起,不免疑惑,仔細算算,他們有多久沒有交集了,十四這時提起又是為何?
「啊?啊,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想和你說,八哥府上的兩個侍妾剛給八哥添了個小子和女兒,你若平時無聊,也可尋在一處說說話,解解悶兒。」十四阿哥拗口道。
若淡淡笑笑,道了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