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天已大亮。
竹 醒得很突然,好像是眼楮感受到了光線的召喚,一下子就清醒了,在看到床帳外一片白亮時,竹 暗道不好。扯開床帳,胡亂蹟著鞋子,竹 喚著梧桐和秋菱。
兩人應聲進來,梧桐道︰「姑娘怎的不再睡一會?」
「什麼時辰了?」竹 隨手拽了拽梧桐披在自己肩上的外衫,道。
「回姑娘,巳時正刻了。」梧桐一邊推著竹 坐回床上,一邊道。
「都已經這個時辰了?!」竹 驚道,「怎麼不喊我起來?」
「昨晚爺吩咐,叫奴婢們不準喚姑娘起床,只待姑娘何時醒了,再服侍姑娘起身。」梧桐接過秋菱絞了的帕子,遞與竹 。
竹 接了帕子,抹了兩把臉,道︰「貝勒爺昨晚來過了?」
「是,爺來時,身邊沒帶著&}.{}小廝,也沒著人通報。不及奴婢上前喚醒姑娘,就被爺止住了,吩咐不準吵醒姑娘。」梧桐一邊服侍著竹 洗漱,一邊道。
「那八爺是何時走的?」坐到妝鏡前,由著秋菱為自己綰發,竹 問道。
「約模是剛過丑時,有小廝來奴婢房里道,爺吩咐奴婢過去伺候。」梧桐道。
「怎麼,你們回了自個屋子?」竹 道。
「爺進來沒多會,就攆了奴婢們下去了。」秋菱仔細理著竹 的頭發,快語道。
「那,我這?」竹 低頭掃了自己身上一圈,又望向梧桐。
「回姑娘,奴婢們回來服侍時,見著姑娘已經褪了繡鞋、外衫,散了頭發,躺在床上了。」梧桐小心道。
竹 腦子「嗡」地一聲,不是怕被他佔便宜,古代衣服這一層層的,自己身上穿著也沒露什麼,可八貝勒這樣做,是在說明什麼?一個男人,把一個睡著了的女人抱到床上,為她月兌衣蓋被,這種親密的舉動,怎麼可能是「主子」和「奴婢」之間該有的?!
竹 的臉綠了。
「姑娘放心,外頭人不知。」梧桐低聲道。
竹 吐血了。
梧桐這話說的,好像自己和八貝勒真有個什麼似的,俺可是黃花大閨女啊!如假包換的!
「知道了。」竹 泄了氣,心道,不解釋,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成了事實了。
冷不防秋菱在耳邊小聲喜道︰「奴婢恭喜姑娘!」
竹 終于體會到了什麼叫風中凌亂,還是在西北風中……
雖然梧桐說這事沒有其他人知道,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說不定這院子里就有誰是八福晉的耳目。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八福晉那邊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一切如常,平靜得倒是讓竹 有些不適應了。
正月十五晌午,八貝勒著人吩咐竹 收拾妥當,說是要帶竹 出趟門。雖不知出門做什麼,竹 心里著實雀躍了一把,這算不算總被關在籠子里的狗狗,主人終于要帶自己出門溜溜了?
馬車一路平穩前行,車外人聲鼎沸,是了,正月十五鬧花燈,正月里最後一個鬧騰的日子,勞苦了一年的百姓,即將要開始新的勞作生活的百姓,怎會錯過這最後一個歡喜的日子?
鬧市過去,人聲少了,爆竹聲反倒更響了。馬車緩緩停下,外頭孫貴道︰「爺,到了。」
八貝勒沒有馬上回他,而是對竹 道︰「我一會有點事要去東邊一趟,你在這等著我,孫貴留給你使喚,午後我便來接你。」
「是。」不知道八貝勒把自己安頓到了哪里,大概是茶樓一類的地方,可听著外頭又沒什麼聲音,竹 打簾子下了車。
站定,竹 抬頭打量,卻定住——竟是扎庫塔家的大門口!同一時間,八貝勒的馬車絕塵而去,竟不給竹 轉身道謝的機會。
「姑娘怎麼一直站在這?要奴才去叫門嗎?」。孫貴見竹 久久立著,只盯著匾額瞧著,沒點動靜,不由出聲問道。
竹 支吾著,卻給不出一個完整的回話。她穿越過來時人便已經在皇宮中了,她不曾同竹 的家人相處過,雖然保留有一些記憶,但那並不完整,她如今面對竹 的家人,不知是否會露餡,可是又有種不由自主的酸楚在胸口縈繞,那或許是扎庫塔•竹 的感受。
竹 忽然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她有點不知所措,有點不敢去敲開這扇門,她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一種怎樣的場面,她也從沒想過會這麼快就來到竹 的家里。
清早的東大街,地上一片爆竹燃後的紅色紙屑,清新的空氣還彌漫著絲絲硫磺的味道與暖意,這一片所住的,皆是權貴官宦人家,因而並沒有集市上那麼熱鬧,想來普通百姓慣于早起,而這些達官貴人,大多還在夢鄉,亦或是出門訪友去了。
就在竹 胡亂想著的時候,大門緩緩打開了,幾個小廝拿著掃帚從門後閃出來,想是出來打掃門庭的。
有小廝眼尖的,看到了立在台階下的竹 ,揉揉眼楮,才大叫道︰「小姐!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其他小廝听見他喊著「小姐」,也瞧見了竹 ,面色皆是驚喜異常,有下來迎竹 進去的,有回府報訊的。竹 隨著小廝進了大門,還沒繞過影壁,四面八方便涌來了小廝婢女,有的正巧在院中打掃的,有的是聞訊趕來的,都向竹 涌來。竹 有些微的無措,可更多的卻是感動,她從不曾想到,竟連府中的下人都這麼喜歡這位扎庫塔小姐。
一干下人忙著給竹 問好,竹 一一笑著應著,沒多會,後院廂房中響起了嘈雜的聲音,繼而一堆人烏央而至,趕在前頭的中年婦女,想來便是竹 的額娘了。
見到額娘,竹 那種親切的感覺才真真正正地涌了出來。她快步迎向額娘,竹 的額娘已是淚落如珠。那婦人一把將竹 摟在了懷里,「心肝」「寶貝」的叫個不停,旁邊的一干下人也陪著掉了幾滴淚。
竹 連哄帶勸,才將將止住了竹 額娘的淚水,只緊緊攥著竹 的手不肯松開。竹 任由她攥著自個的手,一路進了她額娘的屋里頭。雖說離家不過半載,可扎庫塔•竹 到底是從未出過家門的閨閣嬌嬌女,平日里養在府里頭,眾星捧月似的,這離了家,進宮伺候人,也難怪她額娘如此心疼和放心不下。
竹 的阿瑪今日出門訪友,不在家中。竹 的額娘拉著她的手,東一句西一句的問著,生怕竹 在宮里頭受了什麼委屈。終于放了下心,竹 額娘才問道︰「按規矩,宮女一旦入宮,不可還家, 兒你這是怎麼出來的?方才跟在你身後的又是何人?」
叫額娘這麼一說,竹 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光顧著和額娘說話,竟是把孫貴給忘了,忙道︰「額娘且等等。」說著起身打開門,本欲喚個下人安頓孫貴吃茶去,卻不想孫貴竟是守在了門外,竹 道,「你怎麼在這站著?方才同額娘敘舊,竟是忘了安頓你了,你且去歇歇吧。」
「姑娘盡管同福晉說話,奴才在這里守著姑娘。」孫貴恭身道。
「那怎麼成?你是八爺身邊的人,怎可如此怠慢了你?況且這也不是府上的待客之道。」竹 喊了一旁小廝領孫貴去歇息。
孫貴卻不肯離去,道︰「姑娘,八爺有令,命奴才寸步不離地守在姑娘身邊,若是叫爺知道奴才放了姑娘不管,定是要重重責罰奴才的。」
竹 聞言,不欲再難為他,道︰「我同額娘正要去我房里頭,我讓婢女領了你去我房間旁的耳房,你且在那坐坐可好?」
「是。」孫貴這才同了小廝往外頭去,府上香茶點心一溜打點自不在話下。
回了屋,竹 道︰「額娘,我想回屋瞧瞧,額娘陪 兒過去吧,正好把剛才的事同額娘說完。」竹 搖著額娘的胳膊撒嬌。
竹 額娘起身,連道︰「好好好,這就陪你過去,你屋里頭還日日著人打掃著,現下就能住進去。你這回回來可能住上一日?」
「怕是不行了,晚些時候便有人來接了。」竹 搖搖頭,小聲道。
兩人你言我語的,回了竹 的屋子。竹 攜著額娘坐在了軟榻上,將自己如何出宮等等事情細細說了一遍。時間過得甚是快,竹 額娘瞧著時辰不早了,叫竹 自個在屋里頭好生歇著,親自去廚房張羅飯菜去了。
送走額娘,竹 大大伸了個懶腰。她對這屋子還有些記憶,覺得分外熟悉,干脆躺到床上補眠。雖說她適應能力強,可外頭終究不比家里,不論是在宮里,還是在八貝勒府,她總要惦記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尤其是擔心自己會睡過了頭,因此雖睡得沉,但並不解乏。可是在家里,什麼都是自在的,也不用擔心什麼,竹 想著,就沉沉睡了過去,睡容還勾著嘴角。
沒有夢,沒有擔心,她睡得很踏實,一覺醒來,只覺得身上輕松多了,雖然不過一個時辰,卻比在宮里頭睡一晚上還舒坦。竹 真覺得自己不想起來了,就這樣一直躺下去,躺到地老天荒該多麼美妙啊!
「小姐!」就在竹 賴床的時候,外面響起了丫鬟的聲音。
「進來吧。」人一精神,連聲音都有了中氣。
丫鬟推門進來,是額娘身邊的翠喜,原本服侍竹 的彤兒在年前已經出府嫁了人了。
「小姐,快開飯了,福晉吩咐奴婢來服侍小姐過去。」翠喜道。
「好。」竹 使勁將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下床由著翠喜服侍自己淨了臉,重新梳了頭發,換了衣裳。
到了前廳時,阿瑪、額娘已然在座。
「阿瑪!」竹 眼楮一亮,跑著進了廳堂。
扎庫塔•張先板著張臉,道︰「女孩子家家,成何體統!」話雖如此,卻也掩不住他眼里濃濃的笑意。
竹 大力摟住阿瑪的肩膀,撒嬌道︰「阿瑪都不想女兒的,才見著就訓斥人家!」
竹 阿瑪反手輕拍著竹 的胳膊,道︰「訓你是為你好,都進了宮了,這性子怎的反倒活潑了?」
竹 悄悄吐了吐舌頭,收斂了幾分,坐到阿瑪一旁的凳子上,沖竹 額娘道︰「額娘,您瞧瞧阿瑪,女兒數月未回家了,一見面也不先關心關心人家,就知道教訓人!」
竹 阿瑪笑著搖搖頭,拍了兩下竹 的頭。竹 額娘笑著道︰「你阿瑪這也是為你好,宮里頭倒是要處處小心才是。」繼而又同竹 阿瑪道,「老爺,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你也就少說她兩句吧。」
竹 阿瑪依舊笑著,道︰「在宮里頭過得可還順心?」
「順心!良妃娘娘和八貝勒爺很是寬厚,我只是服侍良主子讀書,因而也不曾累著,反倒是得了不少賞賜,沒成想這次能回來,不曾帶在身上,下次有機會, 兒拿回來孝敬阿瑪和額娘!」竹 開心道,仿佛自己真的是扎庫塔•竹 ,真的只有十五歲。
阿瑪笑道︰「阿瑪不指著你的那些個賞賜,自己行事小心,人平平安安就夠了。」額娘也在一旁點頭稱是。
這頓飯,吃得很溫馨,竹 時不時講著宮里的趣事,當然,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她是不會講的,無故讓阿瑪、額娘擔心而已。
吃過飯,一家三口在廳里吃著瓜果點心,喝著茶,說著家常。
不多時,有門房來報,接竹 的馬車在門外候著了。
雖說不舍,可到底是要回去了,能回來已經是八貝勒對自己莫大的關照了。已有小廝請了孫貴過來。
竹 阿瑪倒還好,可額娘已然又落了淚下來,惹得竹 也紅了眼眶。到最後,還是竹 阿瑪道︰「回去吧,叫人家等久了不好,回去記得同八爺謝恩。」
阿瑪、額娘一路將竹 送出府,馬車邊上,明全正恭身立著,見人出來,給竹 阿瑪、額娘請安。竹 阿瑪、額娘也忙道辛苦,勞煩多照顧竹 雲雲。
竹 終究是上了車,不想,八貝勒竟在車上。她只匆匆請個安,便迫不及待地掀開簾子,阿瑪、額娘還在門口站著,見竹 掀開簾子,額娘不住揮著手,竹 也是依依不舍,頻頻揮手,礙著八貝勒在,沒敢出聲。直到馬車拐了彎,再見不到自家的府門。
說來也怪,她同竹 家人也是頭一次見面,卻好似真的是她的親人一般,不過相處短短半日,如今分離竟覺得很是難過與不舍。
竹 回身坐好,八貝勒在看書,似是沒注意自己這邊的事情。就在竹 琢磨著是不是要現在同他道謝,又恐打擾了他時,八貝勒放下書,道︰「今日過得可還好?」
竹 重重點了點頭,道︰「奴婢代阿瑪、額娘謝八爺恩典。」
「只有你阿瑪和額娘?那,你呢?」八貝勒淡淡道。
竹 一愣,道︰「奴婢自然也是萬分感謝八爺的成全的。」
「感念我的人太多,不差你一個。」八貝勒道,語氣依舊是沒有咸淡。
「那……」竹 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八貝勒不需要自己的感謝,那麼他要什麼?
「你開心就夠了。」八貝勒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你願意,以後你想何時回家都可以,我不會攔你。」
竹 的眼楮亮了起來,可轉瞬又道︰「奴婢謝八爺恩典,但奴婢深知宮里的規矩,奴婢不敢令爺為難,這一次足以,奴婢再不敢奢求什麼。」
竹 低著頭,八貝勒也不表態,也不勸她,只是定定地瞧著她,又好像沒在瞧她。眼前的景象一會清晰,一會模糊,他卻不曾想移開眼,這是個怎樣的女子?他好像琢磨了很多,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
恍惚中,八貝勒拉起竹 一只手。竹 疑惑,可抗拒的動作在看到八貝勒的神情時頓住了,他在想什麼?
八貝勒只是輕輕拉著竹 的手,他覺得往日里靈敏的腦子再不肯轉了,充滿力道的雙腿再不肯動了,這樣坐著真是舒服,愜意到快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了。
竹 ,我們就一直這樣相伴而坐,相伴而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