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營帳的路上,有小太監來尋八貝勒,道康熙傳他。八貝勒不敢耽擱,趕忙去了,九阿哥拽了不情願的十阿哥回了營帳,若鵷是十四阿哥送回去的。
走近營帳,若鵷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宮女太監都在帳篷外頭,低著頭忙著手里的活兒,一個個噤若寒蟬的,見了若鵷回來,那表情好像見到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一樣,有個小太監一溜煙鑽進了帳篷。
若鵷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見杜鵑掀簾子跑了出來,一路到若鵷跟前,匆忙地給十四阿哥請了個安,就急急地上下打量起若鵷來,確定若鵷完好無損,這才讓自己緊張的肌肉放松下來,嘴里還不停念︰「格格,您以後要騎馬,都帶上奴婢,奴婢好歹也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再者說,您頭一次來塞外,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迷路了可怎麼是好?」
及時擋下杜鵑下面的碎碎念,若鵷揉揉太=.==陽穴,回頭沖十四阿哥撇嘴,一臉的可憐相。十四阿哥見沒什麼大事,「狠心」地撇下若鵷一個人繼續忍受著杜鵑「念咒」,回自個營帳去了。
進了帳篷,若鵷才瞥見一直垂著頭,遠遠跟在後頭的阿顏,瞧那模樣,應該是被杜鵑罵慘了,眼角兒還帶著淚呢!她也夠倒霉的,第一次跟在自己身邊服侍,就把主子給「跟丟」了,還這麼小年紀,肯定嚇壞了,回來又被杜鵑一頓訓斥。
若鵷沖阿顏招招手,阿顏有些怯怯的,望著若鵷又偷偷瞄杜鵑兩眼,踟躕著不敢上前。若鵷笑搖著頭,干脆自己起身走到阿顏跟前,本想解下別著的帕子給她擦擦淚,抬手去解才想起來這身衣裳沒有別帕子,干脆用衣袖給她擦了擦眼淚。
「是我今天有些任性了,第一次到塞外,一心想著騎馬,也忘了同你們交代一聲兒,連累你受委屈。」拽過杜鵑,若鵷裝樣子地打了兩下,道,「下次杜鵑再訓你,你就打她!」
若鵷的言語動作,倒是把一屋子人都給逗樂了,阿顏也笑了,杜鵑不依道︰「格格,您就會欺負奴婢,奴婢這還不都是為了您著想,您還幫著別人一塊欺負奴婢?」
「欺負的就是你!」若鵷笑著拍了下杜鵑的胳膊。
阿顏有些不好意思道︰「格格,是阿顏服侍得不好,杜鵑姐姐都是為了格格好,打不得的。」
點了點阿顏的額頭,若鵷笑嗔道︰「傻阿顏!」
杜鵑也在一旁笑看著。
嘴饞烤全羊,晚上的宴席,若鵷參加了。康熙倒是懂她,讓李德全給她安排了個角落的位置,桌上擺滿了各色吃食,當然主要還是肉食。
「格格若是還有什麼需要的,隨時吩咐奴才。」李德全道。
「沒有什麼了,有勞公公,還麻煩公公替若鵷給皇上帶聲謝。」有好吃的,若鵷見著誰都是一張大笑臉。
李德全一走,若鵷就進入與食物的攻堅階段,狼吞虎咽是下下之策,那樣吃不了多少就會吃不下了,反倒是一口一口慢慢吃,吃得多些。看著桌上吃剩下的羊骨頭,若鵷難得的開始反思自己,難道自己的食量變大了?現代時,學校南門外有烤羊腿的店,她那時候和同學去吃,三個女生,吃一只三斤多的烤羊腿都會撐到。現在自己眼前這只烤羊腿明明要比那只大很多,可是怎麼自己一個人,就給吃光了?!面對這個事實,若鵷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若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臉,好像肉多了點……若忽的雙手捂住臉,一臉的震驚。
「杜鵑,你瞧我的臉,是不是比以前胖了?」若鵷轉過身問杜鵑。
杜鵑有些納悶,自家格格吃得好好兒的,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來了?心里雖然納悶,杜鵑倒也真的左右上下地瞧了瞧,才道︰「回格格的話,格格倒是比前陣子在江南時氣色好多了,卻也算不得胖呀!」
這麼說,還是胖了,只要不超標,胖點倒也無所謂,好在自己現在有了警覺,及時遏制住了就是。
想明白了,若鵷的心情又歡快起來,卻听見「噗嗤」一聲笑,循聲望去,十三阿哥舉著一大塊手把肉,見自己瞧過去,胡亂蘸了調料就往嘴里塞,那模樣極為享受。
若鵷轉了轉眼珠,同杜鵑耳語幾句,杜鵑悄悄退了下去。過會子,端了兩個碟子回來,里頭都是紅通通的醬料。若鵷將兩碟子醬汁倒在肉片上,自己抓起一片,將醬料包起來就送到嘴里,雖然皺著眉,卻不肯示弱地看向十三,毫無疑問的挑釁眼神。
將嘴里的肉完全咽下,若鵷叫杜鵑將另一碟肉給十三阿哥送去。十三阿哥倒真是沒半點猶豫,直接往嘴里送。難得看到十三阿哥有這種表情,若鵷樂得欣賞。雖然痛苦異常,十三阿哥還是把肉全都咽了下去,半點也沒有吐出去,只是整個臉都辣得躁紅一片,看來這辣醬威力不小。
若鵷沖十三阿哥輕輕鼓掌示意,繼而豎起了大拇指。十三阿哥嘴里頭、嗓子里頭、胃里頭都難受著,卻也瀟灑地沖若鵷一抱拳,逗得若鵷咯咯直笑。
若鵷把手邊的酸女乃酪遞給杜鵑,讓她給十三阿哥送去。杜鵑接過來,一路小跑著送了過去。一碗下去,十三阿哥估計是琢磨出道兒來了,自個桌上的酸女乃酪也被他吃個精光,鄰桌的也沒能幸免。
跟我示威?若鵷舀了勺女乃豆腐放進嘴里,真是香甜!
散了席,若鵷領了杜鵑往帳篷走,小十七從後頭攆過來。
「鵷鵷姐姐,你做什麼作弄十三哥?」小十七挽著若鵷的胳膊,邊走邊問道。
「誰叫他沒事跟我來擺一副得意樣子,我只是小小逗弄了他一下,誰叫他笨,沒有瞧出來。」若鵷好不得意,步子也輕快了起來。
「笨姐姐!」小十七一副小大人模樣的搖頭嘆氣起來。
「說我笨?」若鵷給了小十七一記暴栗。
「不笨?不笨還瞧不出十三哥那是裝的嘛?」小十七揉著頭,不服道。
「什麼裝的?」夜里露水重,若鵷將小十七攬近些,免得沾了露水,浸了寒氣。
「我都瞧出來了,你那兩碟醬汁,分明不一樣,十三哥那麼聰明,怎麼會瞧不出來?」小十七語氣夸張道。
「格格,奴婢已經盡量做成一樣的了。」杜鵑在後頭委屈道。
「這便已經是漏洞了。若是同樣的醬汁,為何不放在一張碟子里,卻要分裝到兩個里頭去?」若鵷刮了小十七一下,這個鬼機靈,小十七繼續道,「這兩碟‘辣醬’,一碟顏色深些,一碟淺些。姐姐你吃的那碟淺的,是蘸薯條和雞塊的番茄醬吧?」
一失足成千古恨吶!平日里,自己做了好吃的就往小十七那里送,這些西式快餐里的東西他也都嘗過了,番茄醬更是熟悉得不得了,這下,倒讓自己露馬腳了。
「臭小子,就屬你最精!」若鵷胡亂揉揉小十七的頭道。
「姐姐,你不去看看十三哥嗎?」。小十七忽然立住,問道。
「怎麼了?」若鵷也停了下來,見小十七的表情有些嚴肅,自己也收斂了笑意。
「那個,那個辣椒……」小十七欲言又止。
「辣椒?你十三哥雖然不是能手,但吃辣椒也是不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你和他拼辣椒的時候,怎不見你這般緊張?」若鵷笑道。
「可是……听說,那個辣椒,若是給公雞喂上丁點兒,公雞便會發瘋了一樣又飛又跳的,叫個不停,最後力竭倒地……」不等小十七說完,若鵷就往十三阿哥的帳篷跑去。她是听說過有的辣椒特別厲害,有一種雲南那邊的辣椒,在湯里稍稍涮一下,那湯就會辣得連大象也受不了,狂奔不止。老天爺,保佑十三阿哥吃下的不是這種辣椒才好!
若鵷一路上在心里默默念著,一路加快著速度往十三阿哥帳篷跑。杜鵑和小十七緊緊在後頭跟著。
遠遠的,若鵷見小笛子正送陸太醫、王太醫幾個出帳篷。連陸太醫都來了,十三阿哥是不是很嚴重?若鵷一下子慌了,步子也有些踉蹌。
小笛子送走太醫,才要進帳篷,就從背後被人拽住,回身一看,是若鵷格格,忙請安。若鵷顧不得他那麼些禮數,一把將小笛子拽起來,語無倫次地問著十三阿哥的情況。後頭,杜鵑和小十七也趕了上來,勸著若鵷冷靜下來一點。
她怎麼冷靜得了!就因為自己的一個惡作劇,十三就要受那麼大痛苦,她寧可是她自己遭這份罪,她欠他的還不夠多嗎?怎麼自己總是一次又一次傷害到他?若鵷的淚一顆一顆掉下來,她害怕得甚至有些腿軟。
「誰在外面?」帳篷里,十三阿哥的聲音傳出來,有些沙啞,但還算精神。
若鵷一下子來了精神,抹掉眼淚,鑽進帳篷里。
「若鵷?」十三阿哥沒想到若鵷會來得這麼快,一時怔住,見若鵷盯著自己的嘴,忙又轉過身,不想叫她瞧見。
若鵷見十三阿哥要背過身去,一把上前將他的身子扳回來,才抹掉的眼淚又落了下來︰「你明明知道是不一樣的,你還要吃?你是傻瓜嗎?那麼辣,萬一燒壞嗓子怎麼辦?怎麼辦!你的嗓子若壞了,我傷心時要去听誰寬慰我,我闖了禍,又有誰來開口為我求情,我想家時,要去哪里听解愁的笛聲?」若崩潰地跌坐在十三阿哥的榻上,哭得不能自已。
「別哭了,已經沒事了,沒事了。」十三阿哥抬手給若鵷擦著眼淚,可是卻越擦越多。
「什麼沒事了,你少蒙我!連陸太醫都來了,怎麼可能會沒事了?小十七說,那個辣椒很是厲害的,我、我不知道,不然我自己吃掉,也不會給你吃的。」若鵷盯著十三阿哥的嘴,因為辣椒的關系,已經紅腫起來,和他的臉極為不配,她越看越糟心,越看越內疚。
「真的沒什麼事了。」十三阿哥耐心地給若鵷擦著眼淚,道,「小笛子咋咋呼呼的,見我嘴唇紅腫著,以為出了多大的事兒,把今晚當值的太醫都給請了來,陸太醫只是恰巧也是今夜當值,便一並過來了。方才瞧過了,道過幾日,自然就退了。」
「很燒很疼是不是?」對于十三阿哥的一番解釋,若鵷置若罔聞,伸手踫了踫十三阿哥的唇,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不小心加重他的痛楚。
十三阿哥喉頭滾動著,卻說不出話來。
「笨死了!你個大笨蛋!逗我笑的方法那麼多,你干嘛用這麼笨的方法?」若鵷捶在十三阿哥的身上,十三阿哥象征性地接著若鵷的拳頭,若鵷抽泣著道,「都是我,本該是我吃了這辣椒才對,應該是我的!」
整個身子俯向十三阿哥,若鵷雙手扣著十三阿哥的肩膀,不顧一切地吮吸著十三阿哥的唇。不該是他遭這個罪,把那些辣,都給她吧,她這個無聊的人,干嘛想這麼餿的主意!
辣,真的很辣,都過了這麼久,也不是直接吃辣椒,都這麼辣,那當時十三阿哥吃的時候該有多痛苦?愈來愈多的淚,已經不知是辣的,還是痛的,被從她的眼中逼落。整個人好像都在燃燒一樣,可是她不能停,能少讓他痛苦一點,哪怕一丁點也可以。
「若鵷,你在做什麼!」回過神來的十三阿哥一把將若鵷推開,可是瞧見若鵷已經哭腫了的眼楮和微微發紅的嘴唇,一時又有些不知所措,想說什麼,卻只輕喚了聲,「玉兒……」
「我就是一個災星,你為了我,一度搞得形銷骨瘦,甚至得罪了太子,十四阿哥為了我,挨了兩次板子,八貝勒為了我,和八福晉鬧得兩廂不快……」
「不是這樣的,玉兒,你听我說……」十三阿哥抬起手,卻又落下。
「你不用安慰我,你們不說,可是我都知道,我不道破,是因為我不想糟蹋了你們的良苦用心。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怕我多想。」若鵷站起身,一邊倒退著一邊喃喃道,「十福晉說得沒錯,我把紫禁城弄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我一直不肯承認,一直騙自己活過來是好事,是好事……」
若鵷的話戛然而止,她突然抬起頭看向十三阿哥,她的眼里蓄著淚,卻覺得自己的眼再沒有任何時候比此刻更清亮的了。慢慢的,若鵷的嘴角扯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繼而咧開,眼里的淚因為擠壓落了下來,她卻沒有去管。胸口劇烈起伏著,若鵷突然轉身跑出了帳篷。
「玉兒!玉兒!」十三阿哥一把掀開身上的薄毯,連鞋也忘了穿,便往外跑。
「爺!」守在外頭的小笛子見十三阿哥出來,外衫也沒穿,腳上只著了襪子,手忙腳亂地要把十三阿哥往帳篷里拉。
十三阿哥不肯,小笛子好說歹說,又道十七阿哥已然去追,十三阿哥這才勉強由著小笛子給自己穿戴。一穿戴齊整,就沖出了帳篷,任小笛子在後頭追著喊著,也沒慢下步子來。
唇上溫潤清涼的感覺還在,可人卻已然不知跑到了哪里,十三阿哥默念著若鵷的名字,四處急急地尋著,他只有一個信念,就是把她找到。
「十三弟,四哥托你件事兒。」
「咱兄弟間還說什麼托不托的,四哥盡管說便是了。」
「這次秋,若鵷隨駕前行,你也知道,這丫頭的脾氣,好時是真好,一擰起來卻也不分輕重,任誰都敢得罪。此番我不在隨駕之列,你代四哥擔待著點兒。」
「四哥,你、你們……若鵷她……」
「事已至此,四哥也不瞞你了。年初,若鵷與我便在一起了,只是這丫頭遲遲不肯松口。本也不急在一時,只是前番南巡之事著實讓我有些後怕。現今她的身子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待皇阿瑪秋回來,我便請皇阿瑪賜婚,連帶若鵷認祖歸宗的事兒一並辦了。」
「若鵷她……她知道嗎?」。
「我倒是還未同她商量,想來她也是不會反對的。」
「那,恭喜四哥了。」
「好兄弟,那若鵷的安危,四哥便托付給你了。」
玉兒,玉兒,他的玉兒,他的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