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里已經是二月中旬了,眼看著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若鵷卻覺得自己的騎射沒有多大進展,雖然每次十三阿哥都會夸自己幾句,可是她心里就是沒底。不是她不信十三阿哥,只是她自己偷偷試過射靶子,不過是站在原地,卻連靶子的邊都沒挨著,實在讓她氣餒的很,不由地又偷偷地延長了每日練習的時間。由于若鵷每日大量的練習,晚間杜鵑服侍若鵷寬衣就寢時,總能發現若鵷已經腫起來的手臂和有些發硬的指節。若鵷自己也知道,一天下來,兩條胳膊一點都抬不起來,可她不敢松懈,生怕有閃失。
如此又過半月,十三阿哥終于開始教她射靶。從開始的月兌靶到漸漸能射在靶子上頭,繼而偶爾有走運中了紅心的,再是如此好運氣漸漸多了,直到她每發必中。三月的陽光已經足了,常常晃得人睜不開眼楮,溫度倒算不得太高,若鵷每天卻都要換下兩身濕透+.++的衣裳。枝頭春意喳鬧,若鵷已顧不得毓蟾的邀約,依舊日日在院子里頭練習射靶,她要的是正中紅心,每一尾。
就在若鵷開始進入將騎射合並起來練習的階段時,若鵷代人給椿泰捎了信兒,拜托他向康熙請旨,好讓自己回王府住些日子,畢竟在宮里頭練習騎馬惹眼了一些。
旨意下來的倒是快,簡單收拾了些隨身的,若鵷帶著杜鵑和幾個侍衛回了王府,仍安頓在先前的院子。一番商量下來,若鵷決定白日里到城外扎爾圖那去練習,那有馬,地方又開闊,也不惹眼,是個好去處,到了晚間再由扎爾圖送若鵷回王府住。
因是在京郊,再讓十三阿哥教自己似乎不大妥當,令若鵷意外的是,扎爾圖的騎術竟是與十三阿哥不遑多讓。她知道扎爾圖的騎術不錯,卻也不知好到如此地步,與椿泰幾人閑談中,若鵷也大致知道了一點當年的事情。
彼時,扎爾圖與二哥燕泰最要好,加之年齡相仿,吃住也是同處。扎爾圖自小頑劣,倒是惹得府上不少白眼,連扎爾圖的親生額娘也管不住他,除了嘆氣便只有听之任之,偏偏性情敦厚的燕泰能制得住他,也算讓大家心里頭踏實些。然而燕泰十二歲上因著一場風寒夭折,自此扎爾圖的性情愈加乖張,比之以往只有過之而無不及,闔府上下拿他無法,最終連扎爾圖的額娘也不再束著他了。康親王杰書一過世,扎爾圖便從府上搬了出去,至于搬去了何處,也無人知曉,椿泰幾人著人尋也尋不著蹤跡。若不是上次若鵷帶著兄弟幾人過去,他們自個怕是尋不著扎爾圖的住處的。
阿瑪過世至今已近十年,扎爾圖就一直住在郊外的小茅屋里?那個乘著大青馬笑談歌賦、痛飲烈酒的人就這樣心甘情願地在此平淡無為?
「想什麼呢,不好好兒听著?你說說你,盞茶的功夫走了幾次神了?」扎爾圖的聲音將若鵷拉回現實,煙色的身影已然下馬向她走來。
「在想,只剩下不到一個半月的時間,我能不能練得好?」若鵷扯了扯嘴角。
扎爾圖臉一板,道︰「你三哥我親自上陣,你個丫頭居然還不放心?」
若鵷很不給面子的「撲哧」笑了出來︰「我只知你這點騎術都用到尋模花街柳巷去了,卻不知用在校場上有幾分作用?」
扎爾圖有一瞬的怔愣,隨即又是一貫的模樣,嘟囔了句︰「沒大沒小。」
若鵷輕輕挽上扎爾圖的手臂,道︰「三哥,幾個哥哥里頭你是最像阿瑪的,何必為了一句話賭氣到如今?」
扎爾圖身子一震,僵僵地回過頭,言語有些機械道︰「你知道?」
若鵷點點頭,輕聲道︰「阿瑪的優點,阿瑪的缺點,你身上都有,阿瑪會那般對你,不過是因著你與他最像。在他身上沒能彌補的遺憾,他都希望能夠在你身上得到彌補,就好似如此,他自己便也是個完人了。偏偏你那時不知阿瑪的心思,一心作對,阿瑪再怎樣,也只是怒其不爭而已。三哥你仔細想想,吃穿用度,阿瑪哪一點厚此薄彼了?請來的師傅諳達,個個不也都是頂尖的?別再置氣了,斯人已逝,還拗那些個做什麼?他是咱們嫡親嫡親的阿瑪不是嗎?」。
「他們讓你來當說客的?」扎爾圖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觸動。
若鵷搖搖頭,道︰「起先,只是大哥他們講了些過往的零碎事,後來,在阿瑪的書房里,我瞧見了這個。」若鵷從荷包里拈出一小張折好的信箋。
扎爾圖猶豫了下子,接過信箋打開來,上頭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幼時他偷偷臨了不知多少字帖,都道他頑劣,不听阿瑪管教,可誰又知他打小最仰慕的便也是他的阿瑪?
「一十三載如電抹,猶聞昨日落地新。卿卿念念恐有怠,骨親焉得無靈犀。」落款處只有「康熙三十一年三月初六日,夜」的字樣。
「三哥,跟我回家吧,琬姨娘做了你最愛吃的鹿肉餑餑,四哥鑿了冰窟窿,撈了好些個哈什螞,五哥說,你要不回來,他和大哥就全包圓兒了。」若鵷輕輕搖著扎爾圖的手臂,柔柔地撒嬌,「走嘛三哥,騎馬騎了這麼久,我都餓壞了!」
「說,是不是你這丫頭的鬼主意?連自個兒哥哥都算計!」扎爾圖刮了下若鵷的鼻子,橫聲道。
「我夢見二哥了。」若鵷仰著頭沖扎爾圖笑,「二哥說,我能被找回來,都是因著他放心不下你,我的任務就是要把你找回家,若是今日完不成這件事,往後他便再不肯勻出些福澤庇佑我。三哥,你舍得嘛!」
「什麼烏七八糟的,竟胡說!」扎爾圖嘴上這麼說著,可臉上卻笑了開來。
一個口哨,大青馬「噠噠」地朝著兩人跑來。
上了馬,若鵷故作神秘道︰「三哥,今日是你生辰,我雖沒大力氣鑿冰窟窿,又不如琬姨娘能做出地道的鹿肉餑餑,可是我可給你準備了份大禮哦!」
「哦?是什麼?」扎爾圖朗笑著,似乎並不在意若鵷送他的什麼大禮。
「到時候你便知道了!」若鵷笑著一路和扎爾圖回了王府。
進了自個的院子,也是當年阿瑪和額娘的院子,說起這個來,她也是這次回來才知道,自己現下住得竟是當初阿瑪和額娘的院子,冥冥中又生出幾許親切。今日把扎爾圖的生辰宴擺在自己院子里置辦,一是因著這里方便些,再者也是為了避開薩克達氏,幾人嘴上雖不說,心里頭也都明白,椿泰的額娘向來面冷,便也不願叫椿泰夾在中間為難。
「好香啊!」才進院子,若鵷便撒開挽著扎爾圖的手,一路小跑進自己的屋子,隔著厚厚的門簾,院子里都透著一股子飯菜香,屋里的酒香肉香更是不用提了。
扎爾圖到底有些尷尬,步子才慢下些,便被若鵷回身連拉帶拽地拖進了屋子。瞧見自個額娘起了水霧的眸子,扎爾圖再是散漫慣了,也生出愧疚來,自發地坐到李佳氏的身邊,輕輕拍了拍李佳氏的手背。
平日在宮里頭,若鵷雖有康熙寵著,但自己也時時想著拘著性子,此時回到了自個家里,地盤是自己的,身邊又都是姨娘哥哥的,便也不顧忌了,逮著其他人忙著敘舊的空當,偷偷夾了個鹿肉餑餑放進嘴里。卻不想,這小動作叫椿泰瞧見了,長筷一伸,把若鵷夾起的第二個餑餑給搶了過去。
「姨娘兄長都還沒動筷,你倒是先偷吃上了?」椿泰一邊擺出副兄長模樣教訓若鵷,一邊倒是不臉紅地將餑餑塞進了自個嘴里。
「大哥你看他呀!」若鵷起先一怔,可瞧見椿泰得意的眉眼,還有其他人含笑的模樣,立馬拽著坐在自己一旁的尼塔哈「告狀」。
「五弟。」尼塔哈不痛不癢地喊了椿泰一聲,繼而夾起個餑餑放到若鵷的碟子里。
「你們兩個,老大不小了,也不怕琬姨娘笑話?」巴爾圖搖頭道。
「讓他們鬧去吧,這屋里頭啊,就屬他們兩個歲數小,拌拌嘴倒也顯得熱鬧!」自府里幾個小輩一天天長大,尤其是老王爺去世後,李佳氏已有年頭沒見著這般的熱鬧了。
說笑著,杜鵑進來了,同若鵷耳語了幾句,若鵷蹙了蹙眉頭,低聲道︰「拒了?」
杜鵑點點頭,若鵷一時無法,只叫杜鵑退了下去。
「三哥。」想來想去,若鵷實在是沒個好法子,只得同扎爾圖老實交待。
「瞧方才你身邊的侍女進來後,你神色便不大對勁,可是有何不妥?」扎爾圖應道。
「倒不是大事,只是我先前允諾的大禮怕是沒的可送了。」若鵷嘆氣道。
「什麼大禮這般難辦?」椿泰也撂了筷子,頗有興趣的樣子。
「琬姨娘在這里,我若說了,三哥可莫要怪我。」若鵷先討包票。
「哦?我在與不在的又有何妨?」李佳氏瞧瞧扎爾圖,又瞅瞅若鵷,笑道。
「姨娘,若鵷自是急姨娘之所急!」若鵷俏聲道。
「偏你就知曉?」椿泰駁道。
「這是自然!三哥如今這般歲數,姨娘早也盼晚也盼的,還不就是個白胖孫兒?」果不其然,若鵷話音才落,李佳氏便點頭附和,若鵷繼續道,「偏偏三哥沒個一妻半妾的,我瞧元玥姑娘與三哥相交,又著人問了,是個不錯的,總是瑕不掩瑜,就想著趁著今兒的熱鬧,請她來坐坐,也讓姨娘瞧瞧。誰知,方才打發過去的人回說,她不肯來,只讓給三哥和姨娘捎個好,如此著實可惜。」
椿泰一杯酒下肚,道︰「三哥這般,想要娶房妻妾,還不是可著八旗的閨秀挑?若鵷你這事兒辦得可不妥帖!」
「五弟說得是,雖說元玥姑娘是個清倌,到底出入風塵場,若真是進了府里頭,免不得三弟被人家背地里嚼舌根兒,作罷作罷!」尼塔哈也表了態。
見巴爾圖也有開口的趨勢,若鵷搶先道︰「出身門第本不是她挑得的,誰不願自小爹娘捧著,珠兒翠兒繞著?難得她有脾氣,又潔身自愛,更是與三哥有‘知己’之交,娶回來有何不好?也省得三哥兩頭跑不是?」說完,若鵷沖著扎爾圖「擠眉弄眼」。
見扎爾圖一直沒言語,兄弟幾個便以為若鵷說中了他的心思,少不得詢問幾句,到了後頭連李佳氏也有些耐不住了,掂量著開口︰「若鵷說那姑娘品貌不錯,想來便是錯不了了,你若是真喜歡,那、那就……」
「額娘。」扎爾圖瞧著自個額娘的神情,又掃了眼座上幾人,一時哭笑不得,「我與元玥倒是比旁的能多說上幾句話兒,也不過欣賞她的性子,若論及男女之情,倒是遠遠不及。平日里是我考慮不周,沒顧忌到額娘的心思,若是額娘有意,趕明兒我就去給額娘尋個媳婦兒回來可好?」
「你倒是不用顧忌額娘,你若喜歡,額娘便也不反對……」李佳氏猶以為扎爾圖是怕自個不喜元玥的出身,忙解釋道。
「額娘。」扎爾圖一手攬上李佳氏的肩,一手覆在李佳氏的手背上,語氣頗為懇誠道,「這些日子就勞煩額娘受受累,替兒子瞧瞧有哪家閨女還算瞧得上眼的,兒子也好早早兒地辦喜事!」
見扎爾圖言語神色不似作假,李佳氏才真的放下心來,連聲應好。
一旁婢女撤著桌子,若鵷悄悄拉住扎爾圖道︰「三哥,你當真對元玥無意嗎?若只是有顧忌,那倒不必的。」
扎爾圖瞧見若鵷緊張的神色,一時好笑,卻又有幾分感動,道︰「你三哥若想要,還怕得不著嗎?好好練騎射,莫往別處用心思了!」見若鵷還有幾分不甘,扎爾圖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她心里頭也是有惦記著的,你可別亂點鴛鴦譜!」
听見扎爾圖這樣說了,若鵷不再追問,心里也責怪自己差點好心辦了錯事。好在扎爾圖與兄弟幾個消了隔閡,卻也是有收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