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飯吃得和樂融融,酒足飯飽,又說了會話,勤太嬪身邊的人來請十七,落顏則嚷著許久未回,要去尋年貴妃說話。
將二人送走,十三坐了會,也打算告辭,若一路將人送出鳳音閣外,道︰「三哥那邊已然來信,那位白大夫外出游歷,一時半會尋不到人,不過三哥已然派人去尋了,想來不日便會有好消息。你的腿近來可還好?今年冬天格外冷,可還受得住?」
「你每月都差人送暖膝貼過來,我怎麼會不好?」見若仍是緊張兮兮的,十三笑著輕拍了拍若的頭,道,「若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系著暖膝貼還會不好,那我這身子骨也太不頂用了。」
見十三言辭懇切,若心里卻拿不準他話里安慰自己的成分有多少,抿著唇,到底開口道︰「你若還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和太醫說,政務也不要操心太多,身子養好了,有的*是時間讓你去操勞,不必急在一時。」
「曉得了,你這丫頭到底是當額娘的人了,嘮叨的本事日益見長。」十三笑言。
若哼了他一聲,將十三送了出去。
晚間同胤禛講起來,若抱怨他給了十三太多公事,令十三不能專心養病。胤禛則抱怨她專挑了他忙得團團轉之時請客,害得他好吃的沒吃到,反倒被拐走了左膀右臂,令他忙得不可開交。
這場嘴仗自然沒能持續太久,皇帝大人發揮了他在若面前一貫的伎倆——以吻封緘,闈帳中見真章。
「姑姑,這是觀音保托我帶給姑姑的信。」第二日落顏獨自來尋若,將信遞與若道。
若放下手中盛著糖水的青瓷碗,接過信箋,展開來細細瞧了一會,才收起信,同落顏笑道︰「大半年未見,觀音保的漢字倒是長進了不少。」
「可不是,姑姑不知道,我同他在一起時本是說蒙語,我也是一番好意,誰知他卻偏不肯,定要我同他說漢話,這人,認準了一件事,便執拗得很。」落顏噘嘴道。
若卻道︰「事情上執拗,不知道他認準了一個人,可也是這般一心一意,死心塌地?」
落顏被若這話唬了一跳,慌忙向若看去,只見若神色揶揄,也不知怎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個透,口中支吾道︰「姑姑在說什麼?顏兒听不大懂。」
「不懂?」若挑眉,隨即自信封中取出條狼牙項鏈,拿在手里擺弄,「可惜了觀音保那孩子,連這信物都送出手了,偏就有人不懂他的心意。也罷,既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這狼牙項鏈,我便原樣給他送回去吧。」若作勢將項鏈塞回信封之中,一副要差人送走的樣子。
落顏一把將信封搶了過去,按在胸口,那樣子,分明怕被人搶走。
「怎麼?這是觀音保交與姑姑之物,顏兒卻要奪走?」若面作驚詫,道。
「姑姑~」落顏嬌哼了一聲,才開口道,「姑姑怎麼也學會了打趣人。」
若這才轉嗔為喜,道︰「我瞧你們一對小兒女,就知早晚是要走到一起去的,本想著該是你這活潑性子的丫頭先開口,哪知倒是觀音保那孩子先開竅了。昔日里瞧他沉默內斂似的,這娶媳婦的事情上,倒是絲毫不含糊。」
「數月不見姑姑,姑姑哪里學的這般愛打趣人,姑姑變壞了。」落顏噘嘴,面頰上的紅暈卻是好半晌也不見褪去。到底還是個女孩子,平日里再開朗活潑,踫上了情事也嬌羞了起來。
若沒再調笑落顏,拉過落顏的手,緩聲道︰「姑姑不打趣我們顏兒了,只是姑姑雖瞧得出你的心意,卻還是不免要問上一句,你心里可認定了他?你可知他對你是否一心一意?你若嫁去那邊,婚後的日子可都有思量明白?」
落顏見若正色,也不免收了收表情,眸色羞喜地睇著若,小聲道︰「姑姑,顏兒喜歡他,他也喜歡顏兒。顏兒沒遇見他之前,本想學姑姑做個逍遙格格,可顏兒偏偏遇上了他,既是喜歡上了,顏兒便也不想逃開。」
若抿了抿唇,心內感慨,這一點上,顏兒不像自己,自己在感情上總是被動的接受或是逃避,而顏兒,要比自己勇敢得多。
「既是如此,那就好好兒和他在一起。」若取過信封,將里頭的狼牙項鏈親手給顏兒戴上,若拈著那項鏈,喃喃道,「觀音保在信中說,這狼牙是他八歲時獵的第一匹公狼口中所得,他佩戴多年,你也好生戴著吧。再者,你既然應下,那可要姑姑代你回送些什麼過去?」
落顏未有一絲猶豫,從衣領中抽出一根紅繩,那上頭墜著一顆琉璃珠。若見了,有一瞬的恍惚,隨即調整過來。
「姑姑,這是顏兒的額娘留給顏兒的,顏兒自小就一直戴著。」落顏將琉璃珠遞給若,哼道,「這次回京之前,我與他道別,本就是要送給他的,誰知他倒是學會了漢人的一套禮法,說必得要家中長輩恩準,他正式提了親才可以,這樣私下里的便是私定終身,是要壞了我的名聲的,死活不肯收。」
若聞言失笑,邊搖頭邊感慨,這觀音保一個地道的蒙古男子,竟是如此講究起來,也不知自己當初教他識漢字可對。
「那姑姑便替你回禮了。」若將珠子收好,遞與身後的月琴好生保管,打算回頭修書一封,一並寄回。
「姑姑……」這事了了,落顏不知怎的,又突然扭捏起來。
「怎麼了?」若不明所以,道。
「姑姑,皇阿瑪那邊……」落顏話至于此,不須她明言,若也知她的意思。
「你皇阿瑪那邊,姑姑去說。」
「謝謝姑姑。」听見這話,落顏才放下心來,雀躍著撲進若懷里。
拍著落顏的背,若笑道︰「快起來吧,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麼還這般愛撒嬌。」
落顏笑著直起身道︰「顏兒還未嫁呢,姑姑就開始嫌棄顏兒吵鬧了麼?」
「真是嘴上不饒人的小丫頭!」若捏著落顏的臉頰,咬牙道。
兩人笑鬧了一陣,落顏忽而整了整面色,道︰「姑姑,听聞當初姑姑才送我離開不久,便與皇阿瑪起了爭執,還被皇阿瑪禁了足,這次回來雖見姑姑與皇阿瑪和好如初,可顏兒心里還有些不大放心,姑姑沒事吧?」
若不想落顏會問起此事,不由有些愣神,隨即柔聲道︰「姑姑這不是好好兒地在顏兒面前?又怎麼會有事?顏兒不必掛心。」
落顏低垂了頭,小聲道︰「八叔、九叔、十叔同十四叔待顏兒也是極好的,顏兒雖敬重皇阿瑪,可瞧著八叔他們受罪,顏兒心里頭也不大好受,姑姑,皇阿瑪會放過八叔他們嗎?」。
若沉默,她也不知道,不,她知道,他不會,待穩定了青海,處理了年羹堯與隆科多,便是輪到八爺黨了,他會給八爺、九爺改名,削爵,圈禁,除玉牒,而十爺同十四爺則被圈禁直到乾隆登基。
「姑姑……」見若沉默,落顏怯怯地開口,而後輕聲喟嘆,「若是當初,八叔他們不曾爭奪皇位便好了。」
被落顏喚過神來,若趕忙眨了眨眼,扯出個笑臉,道︰「往後的事,姑姑也不知曉,姑姑也希望你八叔他們能得善終,只是男兒有男兒的胸懷與抱負,就算知道落得如今下場,恐怕回到當初,他們也是會義無返顧的。」若輕輕順著落顏的鬢發,「人活一遭,不過短短十數載,有些人碌碌一生,平淡終老,我們並不能說這樣的活法便是不對,可姑姑想,若這一輩子都不曾起過念頭,不曾為之搏上一搏,那這人生也未免索然無味了些。」
「那姑姑呢?姑姑可有起過什麼念想?」落顏歪著頭,杏兒般的眼直勾勾盯著若。
「那顏兒呢?顏兒的念想是什麼?」若不答反問,果然落顏不再追問,直起身子,凝眉細思起來。
「姑姑,顏兒的念想……顏兒的念想便是什麼時候可以喚姑姑一聲‘額娘’。」
若的笑意凍結在唇邊,她慢慢眨了眼,像是電影中慢動作的鏡頭,好半晌,才輕吐出一個字來︰「你……」
「姑姑,姑姑待顏兒最好,顏兒自小不受額娘喜歡,顏兒也想有個疼顏兒的額娘在身邊。」落顏的話,令若吊起來的心又緩緩落下,顏兒,原是不知情的啊……
「顏兒這樣好的女兒,姑姑求之不得呢!」若將落顏擁進懷里,眸色幽遠。
送走了落顏,若坐回桌邊,久久未曾言語,回想著方才的對話,一顆心便又「噗通噗通」跳快了起來。她不是沒想過將實情告知落顏,可這內情曲折繁雜,她不知道顏兒可能明白,明白後又可能理解,現在這種局面她已經非常滿足,她生怕在告知了顏兒實情後,反倒將顏兒推遠。顏兒是那麼聰慧又敏感的孩子,她的成長中雖有康熙的疼寵,有眾叔伯的愛護,可到底在父愛母愛之上,卻是有缺失的,至少那是顏兒一直認定的阿瑪額娘。顏兒開朗,雖在她面前從不提起,可若可以想象落顏的失落,否則也不會有方才想要認自己做她額娘的念頭了吧。
若走到窗邊,推開窗子,霎時灌進一陣涼意,也令她的腦中清醒了許多。方才落顏問她,她可曾有過什麼念想,那時她沒有回答,並不是她不曾有過念想,怎麼會沒有念想呢?人,都有七情六欲,,便是與生俱來的。
她的念想,她的念想啊,來到這里,她的第一個念想,便是他。她想要時時見他,想要與他說話,想要抱著他,想要……親他。她不信一見鐘情,可偏偏栽在他身上,也不是沒有掙扎過,也不是沒有逃避過,可最終她還是認栽了。他就是她的念想啊,因為對他起了念頭,才會有後來的那些思念、歡喜、酸楚、失落……也才會,有了顏兒。
撥弄了兩下一旁案子上擺著的花枝,這花枝瞧著淡雅,也不知是叫個什麼名兒的,若是紫蘇還在,定是能說出個名堂來的,紫蘇……
想起紫蘇,若頓時沒了興致。若說杜鵑的死是她心上的一道傷疤,那麼紫蘇的離去便是一塊壓在她心頭的巨石,杜鵑出事時她尚且可以發泄心中的哀慟,可當紫蘇出事時,她沉默了,她不由地開始懷疑自己,或許真的是她命格特殊,才為身邊人引得災禍。
當年事情匆忙,她又因一時受了打擊而昏厥過去,期間發生的事情她都是事後從雲澈口中得知的。雖說眾人都道紫蘇已歿,可她沒瞧上一眼,總也不甘心,她想不明白,宮門是康熙封的,即便那時康熙對她失望對她下了狠心,卻也不至于令那守宮的侍衛下那般狠手。她也曾多次詢問雲澈,甚至是阿顏小福子幾人,可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案,但她心里就是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若心中焦躁,一時引得情緒波動,若忽覺小月復隱隱作痛,本想著忍一忍便過去了,卻不想,那痛楚來得蹊蹺,只不過片刻,便已令她冷汗涔涔。
「來……來人……」若疼得弓起身子,雙手死死按著小月復,想要向床榻走去,三兩步便已是痛得摔倒在地上。
候在外間的花舒、月琴和香今聞听屋中有響動,不放心地進屋查看,見此情景,皆是嚇了一跳。花舒一邊吩咐了月琴去請太醫,一邊同香今忙不迭上前,一齊將若扶到床上躺下。
「格格,格格這是怎麼了?都有哪里不舒服?」將被子同若蓋好,花舒急急問道。
香今擰了帕子上前替若擦汗。若已疼得說不出話來,只在床上打著滾,被子沒多會便被掀到一邊,床單也是一片凌亂。
香今忙要將薄被再給若蓋上,瞧見若身下,不由僵了動作。
「姑……姑姑,您看,那是……血?!」香今變了臉色,同花舒對望,花舒也因眼下的情況白了一張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