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道夕顏回來以後,允恆隔三差五便往瑞王府跑,每次來還跟往常一樣帶些好玩的小東西。夕顏與五年前相比其實還是有些變化的,以前的她就只知道淘氣,現在卻愛看書了,所以允恆有時也淘些書給她看。這麼多新鮮東西變著花樣的拿到她面前,夕顏的日子倒真是過得一點也不無聊。
按著黎軒的意思,寧若本該稍稍提點一下夕顏不要跟允恆走得太近,可是旁敲側擊試探了幾次,寧若卻覺得夕顏對允恆似乎就只是兄妹之情,勸慰的話反倒難說出口了。
日子這麼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肅王爺壽辰。瑞王府跟肅王府一向交好,自然是要去賀壽的。只是自老王爺去了以後,老福晉也深居簡出,于是便由兒子媳婦帶了夕顏前去祝壽。因料想到了更深一層,當天老福晉還特地打發身邊的海嬤嬤過來幫夕顏梳妝打扮。
夕顏平時對這些事並不上心,就算素面朝天也是常有的,如今卻要一動不動坐在那兒任人在臉上涂涂抹抹,自然難受非常。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只覺得整個人都僵了,海嬤嬤才總算大功告成。
夕顏睜開眼楮,看看鏡子里的自己,竟有些陌生。其實她的五官本就生得極好,如今在海嬤嬤的精心裝扮下,更是把優點發揮到了極致,真真是靈氣逼人,明艷不可方物。
就連海嬤嬤也由衷贊嘆︰「真就跟畫兒里走出來的一般!」
「當然啦!」夏霜在旁邊驕傲地說,「以前在我們靈水縣……」
春雪在她身後狠狠地捏了一把,夏霜也知道造次了,忙住了嘴。
海嬤嬤知道夏霜小孩心性,也只是笑了笑說道,「格格確實天生麗質。」
許是很少見她這麼正式的打扮,夕顏出現在大家眼前時,眾人皆是眼前一亮。就連黎軒都多朝她看了兩眼。老福晉連夸她像極了她那去世的額娘,寧若更是高興地拉著她,好好地稱贊了一番。夕顏心懷感激地接受著大家的贊美,心里卻暗暗想︰真要說漂亮,誰又漂亮得過寧若呢?
其實因為從小就被拿來跟寧若比較,夕顏心里是有些自卑的。這自卑她隱藏得很好,又或許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寧若比她美,比她柔弱,比她乖巧,比她有才情,比她……她不自覺中也認同了這種觀點︰只要是寧若,一定比她好。可是如果她能客觀地看看自己,就會發現,她與寧若的容貌,其實是難分伯仲的。寧若如果是艷麗華貴的牡丹,她就是清新月兌俗的幽蘭。無非是各花入各眼,誰又能說幽蘭就一定比不上牡丹呢?之所以過去鮮少有人夸贊她的容貌,只因跟她的長相比起來,她的頑皮才更讓人印象深刻。
此時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大家收拾停當,便忙上了馬車,往肅王府去。
到肅王府時,時間尚早,眾人也不著急入座。好在王府想得倒也周全,此時正是牡丹花開的季節,竟特特在湖邊小路上為貴賓們準備了幾百盆牡丹,供大家觀賞。夕顏從小男孩習性,素來不愛這花花草草,開始還跟在黎軒寧若後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偶爾還勉為其難附和兩句,後來也覺自己礙事,索性跟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她正百無聊賴,卻被兩個女孩的對話吸引。
「你瞧,那個就是瑞王爺……」一個穿鵝黃色衣裳的少女語氣中滿是傾慕。
「旁邊就是瑞王福晉吧?」身旁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孩說道,「早就听說瑞王對福晉情有獨鐘,果然不假。」
夕顏聞言,也向他們望去。
只見黎軒不知在寧若耳邊說了什麼,寧若兩頰微紅,雙目含情,對他嫣然一笑,然後輕輕為他整了整衣角,黎軒只是不動,溫柔地看著她。
「願得一人心……」鵝黃色衣裳的少女怔怔地看著。
「你要是那麼喜歡瑞王爺,」紅衣女孩打趣道,「就給他當側福晉好啦。」此話一出,立馬引來身邊另外幾個少女一陣輕笑。
「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撕爛你的嘴!」黃衣少女又羞又氣,作勢要打她。
「姐姐饒了我吧,知道錯了。」女孩邊說笑邊躲。
「實話說了吧,我敬仰王爺,不只因為他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更因著他對福晉的一片真心。」黃衣女孩冷笑道,「什麼側福晉,我才不稀罕。」
幾個女孩還在說著什麼,她卻有些恍惚。
溫潤如玉?
夕顏反復回味著,努力回憶著,可是不管怎麼想,她印象中,黎軒似乎從來跟溫潤如玉扯不上關系。(好吧,也有過那麼一兩回。畢竟……他送她手帕的時候還是挺溫柔的。可那時候他還小呢!)
或許在別人眼中他是這樣吧。他對寧若就很好不是麼?總是那麼柔和,那麼優雅,在她回眸時,給她一個飽含愛意的微笑;在她需要時,給她一個堅定溫暖的擁抱。而自己呢,夕顏搖頭自嘲地笑笑,她得到的,永遠是一記「老實呆著別闖禍」的白眼。如果不是這樣,她怎麼會總是搗亂來吸引他的注意?如果不是這樣,她怎麼會那麼羨慕寧若,羨慕到總想搞些惡作劇來整她?如果不是這樣……她又怎麼會闖下那個連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的大禍……
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年幼時她不願承認的——她嫉妒寧若,瘋狂地嫉妒。嫉妒她會被黎軒溫柔的對待,嫉妒她永遠那麼柔弱無辜惹人憐愛。所以,只有她配站在黎軒身邊,受人敬仰愛戴,就像現在這樣。
夕顏又回頭望了一眼,是的,此刻,就連她都忍不住在心里贊嘆一句︰好一對璧人。
「夕顏!」夕顏沒精打采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忽然被熟悉的聲音打斷,回頭一看,允恆正朝她這走過來。
「叫你好幾聲也不應,想什麼呢?」允恆快步走到她身邊。他的聲音竟有些喘,額上還滲著細細的汗珠。現在天雖暖了,可是也還沒熱到這種程度吧?
「做什麼熱成這樣?」夕顏拿出帕子就要為他擦汗。本來他兩人青梅竹馬,這動作一氣呵成也沒半點矯情,可是若被有心人看見就另當別論了。
于是春雪在夕顏身後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夕顏動作一滯,有些不明所以。春雪也不好明說,直勾勾盯著她手里的帕子看。夕顏頓時心領神會,雖然不以為然,可還是把手帕塞到允恆手里。「喏,擦擦汗吧。」
允恆一直看著夕顏,本來見她要親自為他擦汗,正心花怒放,現在卻只是給他個帕子,又不禁有些失望,忙接過來自己胡亂擦了一通。淡淡的清香從鼻尖飄過,竟是那日,她靠近自己時身上散發的香氣,允恆一時竟覺意亂情迷,只想擁她入懷。見夕顏也不在意,便偷偷把手帕塞到袖子里。
「你今天真好看,比花還好看!」
「多謝貝勒爺夸獎。」她頑皮一笑。
「怎麼沒跟黎軒他們一起?」
夕顏淡淡答,「人家賞花,我跟著算怎麼回事?」
「夕顏,你……還喜歡黎軒麼?」這話在他心里也不止盤旋過百次千次,可是總問不出口,他怕傷了夕顏,也怕傷了自己。可是現在見她這般落寞的神情,竟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夕顏怔住。
也不知過了多久,允恆正暗自懊惱,卻听到夕顏輕輕地說,「是啊,我是喜歡的。我喜歡的,是初進王府時,他給我的溫暖;我喜歡的,是多年來求而不得的執念;甚至,我喜歡的,是咱們小時候一起玩的那些時光。可是不管怎麼樣,我一定是喜歡他的。你說,我怎麼能不喜歡呢?」她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
是多年來求而不得的執念……允恆心念一動。
「夕顏,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他覺得自己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如果……如果將來你成了親,你的心里,也會……留出些位置,給你……給你未來的夫婿……」這段話他說得卡卡絆絆,他想他此時的樣子一定蠢極了。
「不。」夕顏搖搖頭。
允恆心里一涼。
只見夕顏抬起頭,認真地說道︰「如果有那麼一天,我自然……整顆心都是他的。」她想要的不多,只不過一個家,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家罷了。
「夕顏!」听他這麼說,允恆幾乎忘了周圍還有這麼多雙眼楮,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我一……」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松了手,臉也有些紅了,「我是說,他一定值得你這麼真心相待。」
「恩。我也相信。」夕顏甜甜一笑。她把允恆當作哥哥一般,也沒想過在他面前袒露心聲有什麼丟臉,反而因為他這麼真誠的祝福感動。
「貝勒爺,您在這兒啊!」一個丫鬟急匆匆地走過來,趕忙向他們行了禮,「王爺正到處找您呢。」
允恆一皺眉,什麼事這麼急?于是柔聲對夕顏說道,「今兒得空我再找你,若是走不開,明天我去瑞王府看你。」
「你去忙吧。」
見允恆走得遠了,春雪才走上前,有點猶豫地說,「格格,允恆貝勒好像……好像是喜歡你吧?」
夕顏白了她一眼,「跟夏霜在一起久了,你也越發愛胡說了。」
肅王府這壽宴辦得好不熱鬧,除了好吃好喝,更搭了戲台子唱戲。夕顏跟幾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坐在一起,倒也能聊幾句,她天性開朗,人也隨和,走到哪里都不會覺得無趣。其間總會不經意與允恆的目光相遇,她也不放在心上,總是回以粲然一笑。倒是莫名其妙感受到肅王福晉冷冷的一瞥,讓她不禁心驚。她跟肅王福晉總共見過沒有幾次,而且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最近一次見面,也不過是剛回來,進宮的時候踫到的,怎麼會對她有敵意?想不明白的事情,夕顏向來是懶得想的,若不是她豁達如此,這麼多年寄人籬下的日子,又不知有多難熬了。
待到壽宴結束回了王府,已經很晚了。夏霜那小丫頭還一直在晨夕閣等著。見她們回去馬上就跟個小麻雀一樣圍上來問東問西。這麼好玩,可以賞花還可以看戲,格格卻不帶她去,真偏心。听著春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夏霜又跑來問夕顏︰「格格,今天一定很熱鬧吧?」
「恩,可熱鬧了。」夕顏故意逗她。「簡直舍不得回來呢。」
「那你嫁給允恆貝勒不就可以住下了嘛!」夏霜心說這事多容易啊,看允恆貝勒天天往這跑,肯定是對格格有意思。兩人若是成了,以後王府再有戲班子唱戲,她也可以跟著看啦。
「你這丫頭真是瘋了,連我也敢打趣!」夕顏說著就去呵她癢。
「哈哈哈哈……奴婢再也不敢啦……哈哈哈……」
小小的晨夕閣里滿是少女的歡笑聲。
這一天又是打扮,又是赴宴,夕顏又困又乏,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反而春雪在床上翻來覆去,竟比白天還清醒。今天給她的沖擊實在太大,讓她來不及消化。原來格格心里喜歡王爺……可平時他們見面時,連話都不曾多說一句啊……若說喜歡,她倒覺得格格更喜歡允恆貝勒。自從進了王府,格格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話也少了,人也文靜了。就只有在允恆貝勒面前,她才能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有時看她跟貝勒爺拌嘴,也讓人忍俊不禁。王爺對格格雖然沒什麼不好,可是也只是淡淡的,平時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但這也不怪他,身邊有一個那麼美麗的福晉,王爺怎麼還會喜歡其他人呢?春雪搖搖頭。格格果然還是喜歡允恆貝勒好一些。允恆貝勒的心意,連夏霜都看出來了,可是格格為什麼總是不開竅呢?哎,要是貝勒爺趕緊來提親就好了……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春雪才好不容易在天亮以前迷迷糊糊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