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教案,已經接近晚上七點,陳晴朗穿上一件夾克,匆匆出了門。
到了樓下,電梯門剛開,就踫見了鄰居張阿姨。
陳晴朗主動打招呼︰「阿姨,吃了沒?」
張阿姨神色惶惶︰「剛吃完,下樓倒垃圾。這麼晚了,你這是去哪?」
陳晴朗看看手機︰「七點三分,不晚吧?」
張阿姨有些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現在外面鬧僵尸,晚上會出來咬人的!听說光這幾天,就已經死了好幾十個呢!真是太嚇人了!」
陳晴朗配合著凝重了一下︰「哦,這事兒我知道,是挺嚇人的,我就出去買盒煙,很快就回來。」
張阿姨松了口氣︰「你們年輕人就愛大半夜出去瞎折騰,最近一段時間可要消停點,不跟你說了,這風一吹,我汗毛都起來了。」
=.==張阿姨趕緊進了電梯,陳晴朗趁電梯未關說了聲再見。
出了小區,就見人流稀少。
距離僵尸殺人事件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恐懼的情緒依然彌漫在市民的心間。往常燈紅酒綠熱鬧喧囂的浦海市,如今冷寂淒清的猶如戰時霄禁的關防重城。
所謂僵尸殺人,其實並沒有人確切看到。只是前些天夜里,市郊死了好幾個人,每個人身上都有野獸牙孔似的傷口,且全身血液被吸盡。各大媒體報道了這樁離奇的多人死亡案件後,網絡上開始興起僵尸殺人的傳言。時隔多天,相關部門仍舊未公布死者們的真正死因,「僵尸殺人」這一傳言便開始甚囂塵上。
後來在網上,還陸續有網友發出照片,證明自己看到了所謂的僵尸。只是照片真假難斷,案件愈發撲朔迷離。
最重要的是,在公眾渴望看到真相的時候,所有媒體在最開始的報道之後突然集體失聲,一些社交網站亦開始欲蓋彌彰的刪除有關此事的所有言論,如此一來,陰謀論迭出,對此傳言保持觀望態度的網友,內心也開始漸漸動搖。
總之事情鬧得很大,人心惶惶,最近到了晚上的時候,很多人都開始減少外出。如若不是國家執政黨一直尊崇科學打擊封建迷信,只怕學校都要頂不住市民壓力,給在校學生放假了。
不過陳晴朗是唯物主義者,絕不相信鬼神邪說,這些天來,他還是一如往常,該干嘛干嘛,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只是這麼多天過去了,事情也沒個定論,官方除了禁止報道與刪除傳言之外,並沒有什麼有效的控制輿論的措施,影響還在逐漸增大,附近的城市都開始受到影響。
對于這種情況,陳晴朗除了吐槽浦海市政府的無能,就只能哀嘆當今國民的智商水平。
手機一響,一條短信發了過來。
江舒情︰小朗,怎麼樣,去了沒有?
陳晴朗表情復雜的回復︰剛出發。
短信快速被回復︰你是男孩子,可不能遲到,不能第一次見面,就給人留下壞印象。
陳晴朗回了句知道了,將手機收進口袋,快步往前走去。
被自己喜歡的女人安排去和另一個女人相親,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陳晴朗說不上來,心情略微復雜。
天暗了下來,秋風陣陣,所謂「長松千樹風蕭瑟」,十月一過後,整個城市都變得越發寂寥了。
陳晴朗拐進了一座公園,待會兒穿過這里,就到了相親的地方。
這公園很大很幽靜,建了有些年頭,植被格外高大繁茂,公園中間還有一條河,非常長,燈光照在上面,可以看到鱗片似的波光。
陳晴朗右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摩挲著里面的手機。他在想,如果他和相親對象相互看對了眼,甜蜜又幸福的成為一對情侶,江舒情會不會有那麼絲毫的妒嫉和後悔呢。
旋而,陳晴朗又希望她到時候不止是後悔,還會痛徹心扉。他想象著那種景象,覺得心里格外的爽快。
可這爽快並不真實,後面接踵而至的情緒,就是罪惡感、自卑感,覺得自己是一個可憐蟲,心理陰暗的可憐蟲。
他搖搖頭,嘆口氣,但氣沒嘆完,眼前就一黑,有個麻袋粗暴的套在了他的頭上。
他的心頓時一緊,喊道︰「誰,干什麼?」
沒人回答他,耳邊只傳來一個聲音,「揍他」。
然後,就是拳打腳踢,陳晴朗沒遭遇過這等事情,有些懵,被人踹倒之後,本能之下,蜷縮起身體,護住頭部和小頭部。
那些人用的力氣很大,是在把人往死里打。陳晴朗想喊救命,卻被人一腳踢在後背上,胸腔頓時一堵,直接喘不過氣來。
活了這麼大,還沒受過這份罪,陳晴朗又驚又怒,同時想,這些人莫非是搞錯了什麼吧?
等他終于喘過氣來,急促喊出一聲「打錯人了」後,回應他的是一句暴怒的「打的就是你小子」。
然後拳腳更重,陳晴朗被打得險些失去知覺,除了痛呼申吟,再說不出一句話。
等到拳腳漸歇,陳晴朗疼得全身都麻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透過麻袋,傳來清晰的說話聲。
「差不多了,別打死了。」
「打死也白死,誰也拿老子沒轍。」
「總是樁麻煩事不是?」
「真想打死他!」
「扔水里吧!」
「陳晴朗,我警告你,以後若是再敢在江舒情面前轉來轉去,我一定立刻弄死你!」
很囂張,但不像是色厲內荏,應該是真有些底氣。
陳晴朗終于知道自己為何被打了,疑惑剛解,雙腳雙手就被人抓住,整個人離地而起,一陣眩暈的離地感後,就是猛然沁入肌膚的冰涼。
身體徹底沉入水中,河水直接灌進了鼻孔和耳朵。
陳晴朗忍著痛,扒掉頭上的麻袋,雙手劃了幾下,腦袋浮出水面,鼻腔被嗆到,大聲咳嗽起來。但一咳嗽,肺葉就撕裂般的痛。
河邊路上,三個人向公園外走去。只看到背影,看不到正面。
陳晴朗張嘴想喊一聲站住,臉上頓時一陣疼痛,接著就嘶嘶的吸起涼氣來。
下手太黑了,疼得話都說不出,吸氣太劇烈,肺葉子更疼了,像一根火棍在里面剌來剌去。
他只好忍著怒火與疼痛,向岸邊游去。
水冰涼,傷口是火辣辣的疼,衣服濕濕的黏在身上,頭暈乎乎的,這感覺真是非常難受。
當雙手扒住河岸的時候,像是有了依靠,頭趴在手臂上,身體緊貼著岸壁,呼呼喘起氣來。
動手的是別人,他就躺在地上沒動,卻也感覺累得不輕,真是十分奇怪的事情。
往常再正常不過的呼吸,如今痛苦萬分。空氣呼入嘴中時,像有刀子割進肺部,讓他不得不將呼吸放緩。
這麼歇了一會兒,他將左腿抬上岸,正準備爬出苦海,一陣陰風吹過,腦袋突然一陣酥麻。
天靈蓋真的變成了蓋子,體內有什麼東西往腦門上躥,一下一下撞著那蓋子,咚,咚,咚,陳晴朗正驚詫莫名時,突然失去了知覺。但一瞬間之後,知覺又回來了。只是視野變了,並且眼前的景物,在逐漸向下塌陷。
他四下一看,驚訝的發現,「自己」仍在河岸邊趴著,而現在主宰著自己意識的載體,是一團煙霧一樣的東西,一根繩索縛在煙霧上,拉著他向天上飛去。
他向上一看,就見天空中漂浮著一個穿白衣的人,距離很遠,看不清晰,只見到是長發,穿白衣著高帽。
陳晴朗想擦擦眼楮,可惜手和身體一起被縛著,抬不起來。秋風一陣一陣的吹,感覺卻像龍卷風,隨時能把他吹散。但那繩索好像有保護的作用,身體扭曲的不成樣子,卻仍然未散。
這一定是在做夢……或者說,自己被打得狠了,產生了幻覺?
陳晴朗不相信這是真的,但那感覺卻又如此的真實。
轉眼間,他被繩索拉到了那白衣人跟前。
這白衣人是個男的,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不知為何,陳晴朗能清晰的知道他是鬼,不過他的身體是實質的,臉色白皙如玉,五官精致,韓式小瘦臉,有點媚的桃花眼。眉是劍眉,但仍蓋不住那近乎于「娘」的脂粉氣。
此時他的臉透著點紅暈,一張嘴,就有酒氣噴出。敢情還是個酒鬼。
「陳晴朗,25歲,無業游民,吸毒成癮,搶劫時失手殺人,毀尸滅跡……嗯,你陽壽到了,跟我走吧。」
陳晴朗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呆呆回了一句︰「啊?」
醉鬼醉眼惺松的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要說的麼?」
陳晴朗嘴大張著,什麼都說不出來。
陳晴朗的內心受到了嚴重的沖擊,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他現在已經「懵逼」了。
白衣醉鬼見多了這種情形,搖搖頭,不再多說,牽著他就走——用走不合適,他身體雖是實質,卻和陳晴朗一樣,是在飄。但飄的速度很快……也很詭異。估計是喝了酒的原因,這廝方向感出現了問題,飄的路線似迷宮一般,拐來轉去,不知道最終要浪到哪里。
萬家燈火被快速甩在身後,陳晴朗被秋風吹成各種形狀,月光照在身上有火燒的感覺,他覺得如果加把孜然的話,用簽子一穿,自己就是一根人肉串。
這樣飄了不知道多遠,地面上已經不見燈光的蹤跡,似乎是黑 的群山。
這時,陳晴朗勉強緩過神來,他想要問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問什麼。嘴巴張張合合,說不出一句話。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那問什麼都沒有意義。如果這都是真的……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這一切來得是如此突然與荒謬,毫無心理準備的陳晴朗,自然而然的處于了茫然無措的狀態中。
但接下來他想到了一件事情,如果這是真的,自己豈不是就這麼死了?
可自己明明爬到了岸邊,沒有溺水或者什麼的啊。
他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問明白比較好。
若是身處夢中,一切自然沒什麼意義,但同樣也沒什麼損失。可萬一不是做夢……那這就簡直太有必要了。
權衡利弊,「唯物主義」什麼的,被陳晴朗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沒有死,你為什麼要勾我的魂?」
他的聲音很鎮定。
此時的陳晴朗仍舊下意識的把這當成虛幻的場景,此時問上一問,也不過是怕有個萬一,求個心安而已。若不然,他早不知驚慌成了什麼樣。
醉鬼有些詫異,他勾魂這麼久,听到的最多的問題,其實是「我是不是在做夢」「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你不會是在騙我吧」這一類,只有到最後,那些人才會問一些關鍵的問題。而這個陳晴朗倒是比較特別,之前一直沉默,現在卻是一語切中要害處。
「你陽壽盡了。」
「陽壽盡了?」陳晴朗更覺莫名,「我才二十四歲,陽壽怎麼可能盡?我又沒有什麼病。」
「四歲夭折的都多的是,何況是二十……二十……二十四……」醉鬼剛開始頭都不回,但慢慢的速度降了下來,最終停下,回頭看向陳晴朗,表情有點像便秘,「你剛才說,你今年二十四?」
陳晴朗猛點頭︰「二十四。」
「你騙誰呢?我要勾的魂,明明是二十五啊。」醉鬼一臉懷疑的看著陳晴朗,覺得鬼與鬼之間的信任真是愈發稀薄了,為了逃月兌勾魂的命運,這廝居然敢對陰司勾魂使說謊。
「可我真的是二十四啊,而且還是虛歲!您莫不是喝了酒……所以那個,勾錯了魂?」
「怎麼可能?鬼話連篇!我勾錯魂是常有的事,但是因為喝酒勾錯魂……嗝……還從來沒有過……」
陳晴朗心想錯不了,這家伙準是勾錯魂了。
「要不,您再查一遍?」人畢竟是陰司的公務員,陳晴朗表現得還算恭敬。
這醉鬼估計也是個傲嬌,嘴上一邊嚷嚷著「絕不會錯」「你在騙我」「鬼話連篇」巴啦巴啦,一邊卻不知道怎麼變出一個黑色牌子來。他對著那牌子盯了幾秒,手一翻,牌子收了起來,然後牽著陳晴朗,就按原路返回。
「干嗎去?」陳晴朗問。
「還魂!」勾魂使腔調硬硬的,「一個月勾錯十次魂,真是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