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樣子,讓我很難辦啊。」
江舒情的聲調變得很軟,可話里的勁頭並沒有軟。她現在的語調,就像當領導的對著犯了錯的下屬輕聲說,某某某,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
語調軟得像收刀,實則卻是在亮劍。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她露出了刺,要刺一刺陳晴朗。貼身保護這件事情,是一種不太合適的貼近。對于這種貼近,她必須給出自己的反應。
近則狎,男女之間距離一旦太過靠近,就會令人失去一定的分寸。分寸一旦失距,難免就會讓某一方蠢蠢欲動,做出些不合適宜的事情。
如果這個時候一方不露出刺刺一下,接下來這種關系肯定會發生變化。或者朝著更近的關系發展,或者直接就一拍兩散。
而無論是變成哪樣,都不是江舒情希望看到的。()
陳晴朗表情終于有了些變化,知道江舒情這是在對他發出某種警告。
他心里立刻惴惴不安,慌亂害怕起來,而這種慌亂害怕,讓他知道自己心里其實藏著齷齪的念頭,遠沒明面上看起來那樣磊落坦蕩。
若他的貼身保護,真只是單純為了江舒情的安全,那無論江舒情說什麼,他都應該不為所動。因為江舒情的安全,大過一切。但是現在他打了退堂鼓,這就證明在他心里,江舒情的處境其實並沒有那麼危險,他即使不貼身保護她,她也不會出什麼事情。
他潛意識里存在著這樣的想法,只是被他自己一直壓抑著,這是一種心理保護,就像人犯了錯總會找理由自我安慰一樣。因為他不想承認潛意識里的這種想法,一旦承認,就證明他現在的行為除了有保護江舒情的成分之外,還有另外一種成分。
那種成分是非常齷齪的,會讓他對自己的人格產生懷疑,這種懷疑最終會發展為自我否定,從而對自己身心造成嚴重的影響。
所以這種想法,被他完全壓制。
但剛才自己情緒的變化,讓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真實內心。
——除了真的想保護學姐的安全之外,自己其實也有想要更靠近她的想法吧?不管是為了試探她的底線,或是為了心中難言的,這種想法都確實存在——他想登堂入室,做江舒情的入幕之賓。
入幕之賓,在開始是形容機密之人,將軍的幕僚一類。後來就漸漸申變成青樓女子的恩客、嫖客,或者女子的心上人之類。這個詞開始變得有輕浮狎邪的意味。
在古時候,女子的閨室不會讓異性隨便進入。而一旦讓男人進入,就證明兩人之間有某種親密的感情。一對有感情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做出什麼不可言的事情,不說自明。
陳晴朗捫心自問,難道自己就沒有這樣的心思?
並不是說非要和江舒情發生什麼,而是期待在這種更私密封閉的環境里,發生一些平常不會發生的事情。
或是兩人之間無意的身體踫撞,或是不經意的女方的春光外露。
而就算僅僅是那「入幕之賓」的身份所代表的曖昧意味,都能讓他得到很大的滿足。
陳晴朗覺得自己就是個無賴,厚顏無恥,猥瑣下流。他對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心生愧疚,在江舒情目光的注視之下,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不知道江舒情是不是窺探到了他的內心,但他絕不願意將這種想法明著表現出來。那樣一來,他估計再沒有勇氣見江舒情。
他本來就覺得自己配不上江舒情,他覺得自己很卑微,但至少在人格上,他覺得自己和江舒情是平等的。但是現在,如果連這一點點平等都消失掉的話,他會徹底喪失掉做人的信心。
無論是出于心理上的自我保護,還是為了不使江舒情看低自己,他都必須堅持住,堅持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僅僅只是為了保護她而已。
于是他攥攥拳頭,硬挺著不說話。
江舒情嘴唇抿了起來,半晌,道︰「小朗,你要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想保護你!」陳晴朗的聲調很高,嚇了江舒情一跳。他這句話與其說是講給江舒情听的,不如說是講給自己听的。這是一種心理暗示,也是人們自我保護最常用的一種方式。
車里再次沉默起來,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交替響起。
過了一會兒,江舒情啟動了車子。
她臉上沒有表情,身上散發出讓人不敢靠近的氣勢。
陳晴朗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合適,也不知道到了明天,他和江舒情到底會變成怎樣,但是做都做了,還能如何呢?
他只是有些疑惑,之前的自己,是為何能那樣不要臉的,理直氣壯的,認為自己僅僅是為了保護學姐,才非要死皮賴臉的要跟著她一起回家呢?
當車子開進江舒情所在的小區時,陳晴朗的心髒忍不住劇烈跳動了起來。
他悲哀的想,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不會真的是單純為了做入幕之賓吧?要不然何以一想到馬上就要進入江舒情的秘密領地,心里就如此的興奮激動呢?
老子的賤格,難道真的已經達到了如此地步?
他對自己的人品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繼而想,老子這二十多年讀的聖賢書,難道都讀到狗身上去了?
車子停下之後,江舒情打開車門下去,理也不理陳晴朗,徑自走向電梯處。陳晴朗也下了車,厚著臉皮在後面快步跟著。都到這里了,還能怎麼辦?除了硬著頭皮上,沒有第二條路走。
一進電梯,江舒情就按了十八。電梯上升的過程不長,氣氛卻壓抑得叫人無法喘氣。一、二、三、四……電梯逐層上升,江舒情表情越來越冷,陳晴朗雙拳越攥越緊。「叮」的一聲電梯打開,江舒情一步跨出去,陳晴朗在後面提了口氣,才咬牙跟上。
他現在有些迷惑,雖然自己也有當入幕之賓那方面的想法,但那只是附帶的,自己最主要的事情,還是保護江舒情。怎麼到了現在,好像本末倒置了。越往前走,越心虛,一心虛就害怕,差點就要落荒而逃了。
這一層一共就兩戶人家,江舒情住在1801。兩人腳步一響,走廊上的燈瞬間亮起。江舒情走到門前站定,但沒有立刻掏出鑰匙開門。
陳晴朗在後面站著,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保持著沉默的狀態。
差不多過了十秒,江舒情才開口︰「小朗,回去睡覺吧,這兩次出事都在郊區,那東西應該不在鬧市。」
這是在給陳晴朗最後一次機會。
陳晴朗依舊沒有說話,如果他現在乖乖回去,那證明他根本不是想要保護江舒情,而是真的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堅持留下……至少表面上看起來,用意不會那麼單一而明顯。
江舒情在分不清他到底是什麼意圖的情況下,自然無法對他今天的行為下一個準確的定義。那樣一來,兩人的關系就不會立刻變得惡劣。
陳晴朗權衡利弊,決定閉口不說話。
——不對啊,老子是來保護學姐的,特麼的權衡個毛的利弊啊,不要本末倒置啊大哥。
陳晴朗現在想斃了自己,怎麼發現了潛意識中的邪惡想法之後,這邪惡就瞬間攻佔整個大腦領域了呢?自己可是個正經的人啊!
很多人在平常都是正經人,可是一遇到誘惑,立刻就會繳械投降,像柳下惠那樣的人,世上能有幾個呢?
江舒情知道,無論于情于理,都不能放陳晴朗進屋,他今天的堅持讓她覺得害怕,在車里的時候還沒想太多,到了這里才更深層次的想到,在晚上放一個年輕男人進家,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
這簡直是在引狼入室,自尋死路。
雖然她對陳晴朗有信心,相信他不會對自己做什麼壞事,相信他對自己有著足夠的尊重。但是年輕人火氣旺盛,萬一腦子一昏,做出什麼事來,那怎麼辦?這畢竟也是有可能的。
要是到了那個時候,一切就都晚了。
更何況……陳晴朗喜歡她。
江舒情不是傻子,陳晴朗雖然掩飾的很好,但從平常的言行中,總能看出端倪。何況兩人認識了好幾年,江舒情除非是根木頭,否則不可能看不出陳晴朗對她的情意。
她不想傷害到陳晴朗,所以一直主動保持著距離。而陳晴朗也算有分寸,從來沒有讓她為難過。也正是因為這個,她低估了陳晴朗對她的愛慕程度。于是給他做媒,搓合他跟張裴裴。希望他能和張裴裴交往,將對她的感情稀釋掉。
事情發展的還算順利,兩人現在成了男女朋友……她昨天夜里給陳晴朗打電話問相親情況的時候,心里還松了口氣。雖然陳晴朗如此快的相中別的姑娘,讓她對自己的魅力有所懷疑,但總的來說,事情還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結果沒想到,陳晴朗今天就來了這麼一出。
在陳晴朗小區門口的時候,她還沒有想太多,陳晴朗平常連曖昧些的話都少說,她一時也想不到更深的方面去。但是在回來的這一路上,她越想越覺得不安。到了現在,終于意識到了問題最嚴重的地方。
把一個愛慕自己數年的年輕男人放進家里,晚上孤男寡女共處一夜,無論這個男人平時多麼正經有分寸感,這事兒都顯得有些驚悚可怕。
她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轉著念頭。可惜現在實在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了。
她拉開門,將鑰匙拔掉,一只腳跨進去,順手按亮房燈。然後……整個人迅速鑽進門去,並立刻轉身關門。
陳晴朗沒想到江舒情居然來這一招,下意識的往門里鑽。可惜江舒情太快,鑽是沒鑽進去,他的一只手倒是插進門縫扳住了門沿,讓江舒情沒有辦法將門關上。
江舒情不敢用力,害怕夾到陳晴朗的手。于是陳晴朗輕輕一拉,房門就開啟大半。
燈光照耀下,他將江舒情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學姐再不復平日的從容,慌亂而急迫,那種慌亂急迫,不是在遇到棘手事情時出現的那種神態。而像是柔弱的女孩被霸道的男人闖入閨房,完全驚慌失措手腳大亂的那種,就像受驚的小兔子一般,讓人覺得可憐而可愛,讓人征服欲大起,成就感爆棚。
他這才發現,江舒情雖然強大,但終歸是個女人。
學姐這個樣子,可真是讓人心中癢癢啊。
之前的緊張瞬間消散,陳晴朗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嗯,這笑容有幾分促狹,也有幾分不要臉。
江舒情又氣又急,但又無可奈何。她使勁握著門把手,開始使力,希望能把門關上……至于會不會夾到陳晴朗的手,去他的吧,這個臭小子自找的。
結果,根本拉不動。陳晴朗輕輕一扳,門就直接開了。他往前跨了一步,一下跨進了門檻。江舒情急得臉都紅了,兩只手使勁推著他的胸膛︰「你別進來,你給我出去,你快給我出去……」
語聲嬌弱急促,間雜著短促而繁密的喘息,就像丈夫要在不合適的地方親熱時,妻子因為害羞慌亂而發出的那種聲音。
但說實話,這種聲音,沒有任何威力,只會讓人更加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