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夜比較深沉,天上沒有月光,星星只寥落幾顆,天上似乎有烏雲飄過。
風驟然而起,枯葉被卷蕩而落,樹枝搖動間,再沒有夏日那般響亮的沙沙聲。
完全听不到蟲鳴,不知不覺,已經是深秋。
陳晴朗端水滅了客廳的火,拖掉地板上薰出的黑黃,隨後關上空調,拉開窗簾,打開窗戶,點起一支煙。
人總是奇怪的,寂寞的時候欲壑難平,經歷過火的灼熱後又會驟然冷靜,每一次迎上頂端的高潮之後,都是接踵而至的踽涼空虛。
之間房間里溫暖如火,陰歷十月秋燃起六月夏的熱,但當幾盆涼水澆滅客廳里的火後,陳晴朗心里的火也迅速熄滅。然後拖地,關空調,拉窗簾,開窗。當帶著濕氣的秋風撲到臉上時,心里便徹底平靜,然後感性的染起一些愁緒。
秋日蕭瑟,總是叫人比較容易情緒低落,特別是夜半時分,萬籟俱寂,就更容易迷惑亂心。
陳晴朗趴在窗戶上,抬頭看看天色,知道等會兒可能要下雨了。
浦海市處于南方濕熱地帶,一年四季都是多雨之時,特別是春秋之季,升降溫之前,都會連著下好多天的雨。
只是一般情況下雨都不大,但相當密,連綿不絕時,就像從天上撒下一匝的青紗。
所謂江南三月中,煙雨起空朦,說的就是這種景象。只是相比春天,秋季的雨更加冷澈一些。
陳晴朗想著剛才的事情,想著張裴裴身披浴巾的性感,想著她豐腴的大腿,潔白的肌膚,心中卻再燃不起火焰。
甚至苦笑起來……
看春光明滅,肌膚勝雪,確實是樁好事,何況張裴裴還那麼漂亮,但現在這種情況,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今天實在太沖動,如果不是突發奇想的拿那條浴巾,後來的溫度就不會上升的那麼高,那他和張裴裴無論如何親密,都不會亂了分寸,仍可處在可進可退的地步,但是現在這一鬧,整個情況頓時就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能看出來張裴裴是個保守的姑娘,而且是很保守的那種,當這種姑娘以極其性感的穿法披著浴巾在你身前,展露自己身段美好的時候,其意味已經不言而明,而且這不是人家一開始就主動的,是陳晴朗招出來的。因此就算張裴裴因為這個而賴定他,他都沒有辦法說什麼推月兌的話。
甚至現在就算他想迅速保持距離,都不再那麼容易,前腳還佔著眼上偏宜,回頭就撇清關系,他再渣,這種事情也做不出來。
于是他現在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不想進,又沒有辦法退,只能這樣卡著,就像鑽欄桿的時候頭卡在里面一樣,真是叫人難受的發燥。
沖動是魔鬼啊。
他此刻深深感知了這話中的奧義。
「唉!」
隨著這聲充滿懊悔的嘆氣,一絲濕潤就打在臉上。接著,雨絲變成雨滴,越來越密,四周都開始響起微弱的「啪嗒啪嗒」的聲音。
陳晴朗沒有關窗子,任風攜卷著雨滴,不時撲在他的身上。
小半截煙用拇食二指捏著護在掌心,熱騰騰的煙便不停烘著手掌,陳晴朗抽了一口,不可避免的想起江舒情。
當年他和江舒情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就在一個秋雨婆娑的晚上。那年他上大二,被宿舍哥們拉著去和一幫女生聯誼,因為融入不了那種環境,在聯誼快結束的時候提前離開,結果剛坐上公交,天上就下起大雨。下了公交,正準備狂奔入校園,一頂雨傘就打在頭上。
那個時候的江舒情喜歡穿球鞋和牛仔褲,一身的青春洋溢,陳晴朗無數次幻想過和校花近距離接觸的畫面,獨獨沒有想到是在那種情況下。
現在的江舒情,比起那時多了成熟、多了性感、多了更加迷人的風韻,唯一與那時相同的,就是對異性的不屑一顧。
當時的她也不過是出于善良,才伸出那把傘,但是對陳晴朗的態度,並不是多麼熱情。然後在回校的時候,被人看到,陳晴朗頓時成了江舒情的緋聞男友,年齡身高體重年級迅速被扒出來,于是校園里一片狼嚎,覺得江舒情這擇偶觀真夠奇葩的。
當時宿舍里甚至有一哥們要去醫院看眼楮,他覺得自己視力可能有問題,不然怎麼就看不出陳晴朗到底有哪點好呢?
一群人說他是扮豬吃貨,隱富二代,一些曾經沒怎麼關注他的姑娘,頓時就覺得這廝一本正經的樣子看起來還是蠻有魅力的嘛……
于是,陳晴朗躺著就成了學校的頭號風雲人物。
然後陳晴朗度過了慘痛的一周。
七天,被不同年級不同院校不同身份的人堵了十七次,前面兩次沒經驗,被打得那叫一個慘不忍睹,後面有了經驗,有的時候能提前跑掉,有的時候發起狠來,也能跟人拼一拼,到最後則是到了隨手帶刀的地步,但是踫到鋼管砍刀還是只能奪命狂奔。
就連宿舍里幾個家伙也被連累,但比起陳晴朗來,就是活在中國的孩子和活在敘利亞的孩子的區別。
第十七次被堵的時候,陳晴朗捅了人,但是進警察局不到一個小時就被放了出來,在警察局外迎接他的就是江舒情。
江舒情看著他一臉的淤青,心里說不出的愧疚。
她覺得陳晴朗會埋怨她,會不給她好臉色。
但是沒有。
陳晴朗拘謹的像個孩子,微低頭羞紅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傻乎乎問一句︰「臉上這樣……是不是很難看?」
然後江舒情就忍不住,捂著肚子不顧形象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
陳晴朗就覺得眼前星光燦爛,心底涌起一股莫大的勇氣,說出一句至今都覺得慶幸的話︰「學姐,我們……能做個朋友麼?」
江舒情提前警告他︰「普通朋友可以。」
陳晴朗一臉滿足︰「普通朋友就已經可以了。」
于是兩人成了朋友。
一直到現在。
如果那時他沒有說出那句話,可能隨著事情的收尾,他和江舒情的交集,會就此而斷吧。
那該有多遺憾?
後來江舒情動用關系,學校里沒有人再敢動陳晴朗,所謂緋聞男友的討論,也瞬間少了許多。
那時候的兩個人,誰都沒想到,四年之後,彼此之間的關系,會變成現在這樣吧?
「四年了啊……」陳晴朗將煙頭在窗台上摁滅,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學姐沒泡到,倒是把她妹妹給撩著火了……真特麼的世事變化無常啊。」
他回到沙發上坐下,不再去想這些事情,心煩,念了遍幽夜寂清咒,開始觀想清風明月琉璃神像。
雨下了一整晚,淅淅瀝瀝,宛如剪不斷的愁緒,絲絲連連綿綿不絕。
到了第二天早晨,雨也沒停,照這情況,估計要下個六七天,然後就是急風驟雨般的大降溫。
再過些日子,就要立冬,只是浦海的冬天一向不冷,好多年沒下過雪了。
張裴裴洗了的衣服扔在洗衣機里還沒拿出來,因此起床的時候穿的是睡衣,出門時心跳得像彈奏《千本櫻》的顫動琴弦,一張臉也燒得像夏日的晚霞。
現在想起昨天的事情,猶如深閨夢一場,自己的身子居然被陳晴朗看了個七七八八,真是沒法見人了。
打開臥室門時,偷偷模模的,結果客廳里沒有陳晴朗的身影,松了一口氣,心里也有點失落,正四下張望時,卻聞到廚房里傳出的濃香,肚子立刻咕咕咕的叫了起來。躡手躡腳往前走幾步,果然听到廚房里有些微小的動靜。
然後陳晴朗猝不及防的從廚房里走出來,在她羞急尷尬的神情中,用帶著水漬的手敲了下她的腦袋,道︰「趕緊去洗瀨一下,飯快做好了。」
張裴裴就細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一轉身,風一樣鑽進了衛生間。
等到洗漱完畢,陳晴朗已經將飯菜擺好,客廳的玻璃桌子被拍碎,書桌又被劈斷燒掉,陳晴朗只能在地上鋪幾張紙,把飯菜湯都擺在上面。然後把沙發墊子拿下來,一邊一個,兩人盤腿而坐,頗有古風的慢慢吃起來。
陳晴朗盡量保持平常心,既不過分親熱,也不過分冷淡,不然就太傷姑娘的心了。
張裴裴的內心就無法平靜,吃飯的時候幾乎不敢抬頭,偶爾與陳晴朗對視一眼,也是趕緊將目光移開。那種「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小女兒姿態,別有一番風味,外面雖是清風冷雨,陳晴朗心里卻溫馨和旭。
真是何德何能,能得到這樣好姑娘的眷戀?
吃完飯,張裴裴道︰「你去抽煙,我去刷碗。」
陳晴朗搖頭︰「我來吧,你歇著就行。」
有的人認為女人做家務是天經地義,但陳晴朗卻不習慣讓女人干活,有手有腳的,天生身體又比女人壯碩,即使不是什麼太累的活,陳晴朗也希望身為男人的自己能盡量承擔。
「這是女人的活。」張裴裴道,「君子遠庖廚。」
「那是說君子不忍殺生,可不是說不要進廚房。」陳晴朗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昨天客廳就是你打掃的。」張裴裴道,「今天我來。」
陳晴朗就干脆的道︰「听話。」
張裴裴就撅起嘴︰「我不想當個閑人。」
陳晴朗就發布命令︰「把搜僵的禁制再想辦法改進一下,現在的還是不太好用。」
于是張裴裴就不再和他爭,坐到沙發上去思考搜僵禁制該如何改善。
陳晴朗利索的洗刷完畢,就拖張椅子到窗邊抽飯後煙。
但其實過了剛吃飯的那幾分鐘後,就沒有飯後煙的那種舒服的感覺了。
張裴裴看著他的背影,好奇的問︰「抽煙很舒服麼?」
「有一點煙癮,解癮的感覺自然是舒服的。不過癮不大,也不是非抽不可,只是習慣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睡不著,除了抽煙,真的不知道該干什麼。」
張裴裴自幼喪母,能明白他的一些感受。
「沒想過戒掉?」
「想過,但現在沒必要了。」陳晴朗轉過頭,用惡狠狠的腔調道,「咱現在是修道者,抽再多煙,身體也照樣壯碩如牛,以前還節制一點,現在全不管了,想抽就抽,不會減壽!」
張裴裴扇扇飄到眼前的煙味,看著他那惡狠狠的表情就有些想笑。
陳晴朗將煙掐滅︰「不過以後你在的時候,我還是盡量不抽吧,以前我沒學會抽煙的時候,也最討厭別人的煙味了。」
張裴裴就低下頭,笑靨如花。
「沒事兒,習慣就好了。」
簡直就是溺愛啊。
PS︰「江南三月中,煙雨起空濛」一句,出自流浪的蛤蟆大神的《仙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