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極不情願地睜開眼楮,還是那個灰撲撲的房頂,由于是偏院的廂房,房頂是一個斜坡下來,挨著門口處還好,越往里走越矮,等到紫藤的床鋪處,站在床邊,頭便頂到了房梁。紫藤其實很熟悉這種格局的房子,類似她前生住的東北農村的姥姥家那種放雜物的偏廈(sha,四聲)子。潮濕、陰暗,空氣不流通……
紫藤這邊望著房頂吊在椽子上的那塊已經變成黑紅色的小布條,在想它什麼時候能掉下來的時候,身邊陸陸續續傳來各種聲音,打著呵欠抱怨這麼早就起了的,找不到衣服怪別人給壓在身下的,嘴里嘟嚷著拖拉著鞋子踏踏地來回走動的……
紫藤轉過臉看向床里側的牆壁,拿起枕邊的一小截木枝,重重地在牆上寫下了72。然後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用手拍打了幾下自己的臉。好吧,從自己只是慶祝第一個月發工資多喝了幾杯,醒來=.==就到這個地方後已經整整72天了。和所有的穿越女最初的反映一樣,她是驚訝的,不敢相信的,期待只是做了一場夢,直到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後,她認命了。
「今天該誰倒夜桶了,麻利點」睡在門口的女孩子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正在扣著一件墨綠色的布衣的搭扣。紫藤認命地坐了起來,沖著女孩笑著舉手示意。
女孩子長著一張容長臉,眼楮不大,眉毛細長,見紫藤坐起來舉著手,斜眯著看了她一眼,紫藤每次都覺得她這樣看人的時候有點象老版《紅樓夢》里的一個人物,可她那時候看書,看電視慣會看熱鬧,想了好幾次都沒想起來是誰。女孩是這個屋里的管事的,院里的三等丫鬟,專管著這一屋負責院子擦洗、灑掃、跑腿等粗重活計的丫頭,加上紫藤一共8個人,名叫秋香。秋香老子和娘都是莊子上的,托著老夫人和二小姐過來夏日暫住的福,走了二小姐身邊大丫鬟雙巧的門路,直接進了三等。由于一直在鄉下長大,規矩學的不全,不得近身侍候,于是便領了這麼一份差事。
秋香一面把頭利索地盤起雙丫髻,一面嘴里說著︰「都快點,這幾天世子爺、大女乃女乃和小少爺的馬車就到了,大家都警醒著些。話說這還是大女乃女乃進門後第一次來咱們柳河莊子。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能不能和主家回京城,就看你們這一個月的表現了。」
彎腰穿上鞋,又撲打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轉過身對著紫藤說︰「你一會兒倒完夜桶就不必回院子里來,直接去後面的花園子里,看著幫著除除草吧。」說完也不等紫藤回話,一甩門簾走了出去。
得,又被派去做一些最枯燥,最熬時間的雜活。紫藤總覺得這個秋香對自己有一種天生的敵意。自打自己能下地干活,本來一人一天的倒夜桶的活計,她總會找個理由讓自己一連倒上幾天。
見秋香走了出去,其余人的速度便加快了。大家心里都有數,這幾個沒入等的都是主家決定來柳河莊子時才臨時添進來的,一共八個人,四個家生子,三個外頭買的,只有紫藤一個是撿來的。家生子不必說了,一個莊子上住著,都攀著親帶著故的,就是外面買的也是在一個人牙子家住了幾天,相互都熟悉了。不象紫藤,不光是撿回來的,還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直到主人家住進來才算是能下得床。對于這群10多歲的小姑娘來說,最好拉幫結派,很自然地紫藤被孤立了起來。紫藤也不計較,她雖說今年13歲,但如果算上她穿過來之前的年紀已經37歲了,誰又耐煩去哄一群小女生開心。
紫藤快速地穿戴好,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條由汗巾子改良的口罩捂住口鼻,順門後提起夜桶走了出去。推開門,望著還綴著星星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得,看今天這天,估計又是一個大晴天,一想又要在這樣一個大太陽底下拔一天的草,紫藤便覺得無語。後面沒關嚴的屋里傳出幾個人的說話聲︰
「數她事多,倒個夜桶還講究」
「就該讓她去拔草,看她還能不能被曬黑」
「可不,我還看她穿的肚兜和咱們不一樣,到這……」
「哎呀,我到是沒看見,那成什麼樣子拉,怎麼穿呀」
隨後就是一陣笑聲,紫藤自嘲地一笑,拎著夜桶順著牆角的通道往後院花園子去了。
雖然天沒大亮,但園子里幾個粗使的婆子卻在忙個不停,紫藤把夜桶倒掉,又就著園子一處水井洗了桶,把自己也收拾了一下。往回走時,迎面遇到了一位穿著深藍綢布上衣,下面土黃色麻布長裙的女人。約模三十多歲的樣子,圓臉盤,頭發全部攏在腦後,沒有抹頭油,有點毛躁的感覺,耳朵上戴著一對小小的銀丁子。手里捧著一個大大的花盆,仿佛有些重,配上她微胖的身子,顯得有些吃力。
紫藤把手中的夜桶放在一邊,小步迎了上去,一邊伸手一邊說︰「于媽媽這是做什麼去?」
被叫做于媽媽的婆子並沒有把花盆的重量全移到紫藤手里,而是挪出一邊來,兩人一起抬著走。倒出一只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說︰
「紫藤,咋又是你倒夜桶呀,昨兒不是你倒的嗎?」。
紫藤笑笑沒吱聲,把花盆的重量往自己身邊挪了挪。于媽媽輕輕地嘆了口氣。「你也別一味的好性兒,這群丫頭慣會欺負人,不是說過幾天世子爺和大少女乃女乃就到了,大少女乃女乃可是當今戶部尚書的嫡長女。雖說是來接老夫人和二小姐回去的,可好歹也要再住上個把個月的,若是這段時間得了她下面大丫鬟的眼,說不定就能去京里面,離了你兄嫂的這些破事,那你可是阿彌托福了。」
紫藤還是沒接話,只是又問了一遍,「于媽媽這是做什麼,這花往哪里搬?」
于媽媽見她不接話,只能暗地里嘆氣,自己把她從河邊撿回來後,也是不說話,起初以為是啞吧,直到一個多月身子養的差不多了,過來給她磕頭,才知道也是個苦孩子。想想她兄嫂見她還活著時那副惡毒的嘴臉,听說謝家要買了她做粗使丫頭時那獻媚的樣子,還真是讓人惡心。要不是看著這孩子乖巧,長得又象極了自己那個沒能活下來的女兒,于媽媽是不會伸這個手的。如今看來,自己當時搭把手還是對的。
一邊想一邊去看身邊的女孩。兩個多月的將養,雖說沒有山珍海味,卻也吃穿不愁,忠國公府是出名的待下人好,老夫人林氏又是一個吃齋念佛的,就算是她們這樣遠離京城的莊子上的下人,也是從不虧待,四時衣裳,逢年過節的打響從未斷過。把原本身子象豆芽菜,臉色臘黃的小姑娘養得可算是有點肉了,個頭也串了好多。
此時雖說一身青灰粗布短衫配麻布長褲,兩條辮子紐成兩個丫髻,上頭系著兩條淡青色的綢帶。尖尖的下巴,配著略帶血色的小嘴,一雙大眼楮格外引人注目。嘴角兩個小梨窩一笑起來更是討人喜歡。好好將養著,以後也是一個小美人。
最重要的是這孩子知道感恩,身體恢復之後,知道是于媽媽救的自己,便三天兩頭地過來幫著干活。其實主家不在莊子上時于媽媽也沒什麼活計,只是管著園子里的花木和一塊菜園子。更多的是這孩子來了,有人和自己說話、解悶。于媽媽愛听她說一些新奇的故事,一套一套的,連那說書的也比不上。
自打老夫人帶二小姐到莊子上後,于媽媽才忙起來,老夫人喜歡一些農家的東西,有時候念完佛經也會到園子里看看,親自摘些小菜什麼的。這樣于媽媽對這園子就更加上心,紫藤在院子里活不多,那些露臉的自有人搶了去做,因于媽媽是二小姐身邊得力大丫環紫蕊的嬸嬸,那時候的紫蕊還叫著她自己的本名,于媽媽女兒沒養大就得病去了,紫蕊的親娘去的也早,父親後續了繼室又生得兒子和女兒,待她倒也沒有非打即罵,但卻看不順眼,故意刁難。于媽媽看不下去,一個院子住著,便把紫蕊當自己親姑娘一樣帶著,處處維護,在紫蕊繼母想讓她去給自己一個呆佷兒做童養媳的時候,說動了自己的大伯,把紫蕊送到莊上做了粗使丫頭。
也是紫蕊爭氣,那年正趕上忠國公夫人譚氏帶著大小姐和二小姐到莊子上散心,而比二小姐大了5歲的紫蕊在園子里找到了自己走迷路的二小姐,二小姐許是被嚇到了,抱著紫蕊的脖子不撒手,就這樣被調到二小姐身邊侍候,自己憑著本份、能干、不多言多語得了國公夫人的青眼,一步步做到了一等。
紫藤被于媽媽看得不好意思,轉過臉去又問了一句︰「這是給誰送去呀?」
于媽媽拉回思緒「給二小姐送過去,紫蕊說二小姐這陣子喜歡上這些花花草草,園子里種的不要,偏喜歡一些野地里的。我就央了馬五家的大小子去山上移了這棵金蓮花,瞧著金燦燦的,真是喜慶。」
紫藤看著粉白花盆里金黃的花,配著翠女敕女敕葉子,上面還有一早晨未散的露珠,心里哀嘆︰為嘛人家穿越好歹都能是個小姐,就算不是嫡出的,庶出的也行呀,最起碼不用天天干活還要受人白眼。可自己卻是穿成了一個13歲的小丫頭,只能裝傻賣乖,就怕一不小心露了餡,讓人當怪物。老天爺呀,你老人家把我帶到這里到底是幾個意思呀,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