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嬌 第29節 帳布

作者 ︰ 丁丁桐

下了一夜的雨,清早仍是水汽蒸蔚。

越是山路泥濘難行,越是草藥生長的好時候,因此采藥也是個異常辛勞的差事。

茂兒寅時便在小壇子巷口候著了,時候還早,住戶們大半窗戶都未支開,只此起彼伏的听得幾只雞在打鳴。

蒙蒙的天光中,許慎身穿短衣短衫,腳踩草鞋背著個竹簍走出來,這身鄉野裝扮並未令其狼狽,卻是從容自若。

馬車駛到雍山腳下,彎彎曲曲的車道兩旁樹茂林密,煙嵐雲岫層巒疊嶂,空氣中彌漫沁人心脾的香氣。

平時手指細的涓涓山溪已經匯成深過腳踝的小河。

「許先生,這樣的天氣進山不危險嗎?」。茂兒不放心了

「許多草藥只有這樣的天氣方能采到。」

「不如我陪先生一同去吧?」

「你去幫不上我的忙,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回去吧,你若不怕麻煩,明日未時來此接我。」

「如何要這麼久?先生干糧可帶足了?」

「帶足了,這山中我有個舊友在,順便會拜訪一下。」

「哦,那先生要格外小心,明日我一定來接您!」

許慎背著竹簍,右手撐著一根竹竿開始登爬。

走了約一刻鐘,他突然停下卻並不回頭道︰「誰在身後,山路濕滑多有危險,還望現身」

听得樹葉搖晃和輕輕喘氣之聲,一個輕靈的聲音俏皮道︰「你如何知道身後有人?」

許慎回頭驚愕道︰「令彤小姐?」

只見令彤穿了一身淺藍色的棉布衣服,頭上珠釵全無,一雙布鞋已全是泥,一雙眼楮卻含著笑,俏生生的站在一棵樹下。

「不知茂兒可曾走遠,小姐還是快些回去吧!」他伸著脖子遙看著下面的山道。

「他早走遠了」

「小姐如此太過淘氣了!上山采藥並非踏青游玩,若有閃失叫我如何向你兄長交代?」

令彤歪著頭道︰「哪會這麼不巧,我早就想跟著你學認草藥,這不是極好的機會嗎?」。

「為何不早告訴我呢?」

令彤擠了擠鼻子道︰「告訴了你定然來不了」

「……慎此次出門需兩日,今晚夜宿山中,小姐如何使得?一夜不歸又如何向家中解釋呢?」

「我自都安排妥了,先生不必憂心!」

「再說,先生向來絕倫逸群,並不囿于世俗之見,怎麼也有例外的時候?」

他不再多言,默默放下竹簍,從里面取出兩根粗麻繩,走到她面前,示意她抬腳,用小木棍刮掉她鞋底上的泥,然後用麻繩像捆粽子般繞了幾圈,系好。他手腳爽利,一會兒便捆的不松也不緊,再取出小刀,砍下一根竹子,削去枝條與毛刺,一邊用石塊磨著節疤一邊說道︰「絕難想到,你竟如此膽大,既然敢一人夜探世子府,自然也敢一人偷偷上山,似這樣的不知深淺,百個里也無一個……」

令彤忍住不笑。

「今日上山卻不是一個人呢」她說道。

許慎抬頭看她,眉頭微蹙,目光深深。

「如此更糟……」

兩人就這麼向著更高處攀登。

山路難行,令彤倒也不叫苦,許慎幾次回頭看她,只見她擦擦汗緊跟其後,一點不抱怨,不禁有些不忍,伸出左手去牽她,她甜甜一笑,把手杖換到左手,大方伸出右手讓他握住,如此,速度加快了不少。

大約巳時,已行至密林之中,越走許慎的臉色越凝重。令彤也覺得奇怪便問道︰「怎麼了?」

他四處瞭望後說︰「這個時辰了,太陽非但沒有升起,反而日光愈暗,潮氣也更濃,恐怕……」令彤看著似煙如雲般的水霧升騰彌漫,心里也隱隱感到不安。

許慎帶著她來到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地上有一塊大白石,兩人坐下,喝點水吃點干糧。

「只能略墊墊,我並沒有帶兩人的干糧」

「我也帶了呀」令彤從背後取下一個布包,舉起來給他看,「這里有點心肉干還有水」

他抱著膝坐下,令彤坐在他身邊,濃霧滾滾而來,很快伸出的腳便看不見了。

「許慎哥哥」令彤突然開口,居然不再稱他「先生」,許慎「嗯?」了一聲,轉眼看她,隔得很近,令彤看著他的眸中的異色突然忘了要說什麼。

「這霧氣……」突然許慎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令彤訝異。

「在這里是不能說這些」他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寫「雨,霧」,「在山里這些字都不能提,否則便會觸犯神靈。」

見他說的鄭重,令彤連忙點頭。

「那要怎麼說呢?」令彤小聲問。

「帳布,紗帳的張,布衣的布,起了帳布,不可高聲,亦不可亂走,否則迷了路便再也走不出去了……」令彤發現自己並不曾害怕,許是自己真的膽大?還是因為,身旁有許慎?

他抬頭看了看密林之上的天空,起身道︰「我要搭個篷子,你去撿些干燥的葉子,記住,不得離我一丈之外!」

令彤撿來許多闊葉,許慎將它們一層層墊在大石上,然後用四根竹竿支起個像亭子一般的柱子,上面橫豎交錯搭成網格狀,用又長又韌的蒲草捆扎好,再一層層鋪上闊葉,三面垂下如蓋,葉片一層層也捆好,竟有些小小茅屋的形制了。

令彤極聰慧的,一看便知該在何處協助,兩人直忙了兩個時辰才基本完工。

此時天更暗了,許慎道︰「還須撿些柴草,天一黑便冷了,須升起火堆才好!」

只是天雨地氣潮,可用來生火的柴草少的可憐,許慎道︰「只好如此了」

天黑了,果然極冷,天上又下起雨來,兩人坐在茅草屋內,許慎讓令彤靠著自己,四周寂靜無聲,偶有撲翅而過的野禽叫上幾聲。

他開口道︰「若是明日不出太陽,我們依舊下不了山,你就不怕回不去嗎?」。

令彤依稀聞道他身上草藥的氣息,還有一種令人懶洋洋的和煦又陌生的氣味,只覺得即便是寒冷黑夜也如同晴空萬里一般。

「許慎哥哥,可否告訴我,那個核雕是誰送你的啊?若猜的不錯,應該是一位紅顏知己吧?」

「你如何叫我哥哥?不是該稱先生嗎?」。

「嘿嘿」

「……」

「那核雕,是我娘子留給我的」

「你有娘子?卻怎麼從未听說過?」

「她已然不在世了……」許慎的聲音仍是淡淡的。

「你難過嗎?」。

「嗯」

「我趕去鬧瘟疫的村子里治病,一走便是二十日,等我回來,她卻因傷寒未得及時醫治而離世了……我娘說我八字帶刃,傷六親骨肉,我娘子走的時候,月復中,還有才三個月的胎兒!」

「怪我不好!貿然提起你的傷心往事……」

「……並不曾,提便提了,只當緬懷她一程吧,自那之後,我便立誓白首窮經于醫藥,將治病救人視為我畢生之願。」

「都道是惠而不廢,幫助別人並不損自己,沒曾想,許慎哥哥心懷世人,竟然錯過了救治自己的娘子,此事誰也不能預料,許哥哥不愧不怍,令彤敬佩至極!」

「誰要你佩服?」他似是苦笑了一聲︰「你膽子小些,少闖些禍便好多了……」

過了半晌,傳來令彤的聲音︰「那我不下山,以後便不會再闖禍了!」

突然間令彤打了個噴嚏,不由得抱緊自己的雙臂。

許慎遲疑了一下,慢慢轉過身輕輕的將令彤攬在懷中,令彤將頭枕在他的肩頭,如此,都感到溫暖許多。

「難道你每次上山都這般過夜嗎?」。

「自然不是,若不是起了帳布,我都是在山頂的廣源寺里過夜,那里有個老和尚是我多年的故友,每次來必定下棋喝茶,哪會像這般淒涼不堪。」

「許慎哥哥」令彤迷迷糊糊想要睡覺了。

低聲喃喃自語道︰「我也學醫,你且等我再長大些,以後我陪著你一同給人治病,我膽子大自有膽子大的好處,我不怕苦,也不怕離別,只怕在你眼里一無好處……」

說完呼吸又勻又長,竟已睡去。

許慎看著濃黑無邊的夜霧,怔然道︰「你何須在意我的看法?你又豈會一無好處?只是我不敢看著你的好罷了……睡吧,明日太陽定會出來,我帶你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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