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十月仲秋時節,天高氣爽,今日初五,正是令涵十五歲生日。
申時末,令涵便派了貼身丫頭小善來請,小善說︰「二太太和令芬小姐已經坐上馬車走了,令彤小姐隨時可以過來,我們小姐說可別來的太遲就成……」
「你先回去,那里想必正忙著,我等許醫生和蔣哥哥來了,一同過來!」小善應了,歡歡喜喜的走了。
沒多久,靜香笑著來報︰「小姐,許醫生和一位公子進了咱們院子,轉眼到門口了!」
令彤迎出門去,此時夕陽余暉猶在,只見千萬道霞光似金絲線般,照耀在二位公子身上,竟讓人移不開眼了。
鳳雛臉型略長,星眸劍眉,寶藍色繡海浪旭日的錦袍,黑色腰帶上墜香囊荷包玉墜,金冠束著一頭墨玉般的長發,燻有檀木香,一身貴氣,瀟灑英邁。
旁邊的許慎=.==雖著薄青色麻布長衫,卻也潔淨合體,只見他額寬鼻正,棕色眼眸鎮定悠游,隸書一字眉熨帖挺秀,自有一身風華,並不輸給鳳雛。
吳媽燕子等看到這樣美的景致並這樣好的人兒,也是打心底笑出花來。
一行六人來到柳姨娘的小院。
院子雖小,但卻收拾的極為雅潔齊整,處處透著主人的勤巧。
入得正房,廳中放著一張八仙桌,已擺滿了菜,細看之下,菜色清新引人食欲,令涵笑著說︰「都是母親親手做的,昨日便開始準備了,就連茶點也是……」
六人坐下來,柳姨娘穿著圍裙端進來一盒酥糖,看見客人到齊,忙喚丫頭斟茶,放下手里的糖盒道︰「快嘗嘗這梨花酥糖,還是我小時候學會的,許久不曾做了,看看還可口不?」
眾人已聞到香氣,都伸手去拿,入手尚有熱度,放進嘴里倏然化開,輕嚼則酥軟可口,不由得大大稱妙!
柳姨娘見大家稱贊,自然十分高興。
入席後,便從鹵水鵝掌鴨信,到炒菜湯羹一一嘗來,無不覺得美味適口,小善為每人斟了一杯桂花米酒,許慎看也未看喝了好大一口,喝完便楞了,剎時面色轉紅不住的咳嗽,鳳雛忙拍拍他的背道︰「許兄可是不能飲酒?」許慎咳得停不下來,無法回答,柳姨娘笑道︰「哪有人不能飲桂花酒的,我的家鄉連孕婦都能喝上一杯,剛才不過是嗆著了!」說完蓄滿杯遞給他,「再喝幾口便好了,我釀的桂花酒令涵也愛喝,用的就是院中那顆柳州丹桂的花,每到開花時節,樹下結一張紗網收好了,再用泉水浸泡,用甜州特產的圓糯米發酵,口味與別家的不同,先生再嘗嘗?」
許慎看著溫柔慈愛的柳姨娘,十分為難,他實在是滴酒不能沾,一喝便臉紅隨後起紅疹,但如今的情勢,不喝便是比孕婦還嬌貴了,只得接過又飲了一口,瞬間連脖子也紅了,驀地正遇上令彤晶亮純澈的眼神,只覺得臉上更熱了。
很快,他手上脖頸上竟然起了紅疹,就連柳姨娘也發現了,不禁歉意道︰「如此看來,許醫生確實不宜飲酒,不知可有什麼藥方可緩解?」
許慎起身神情微異道︰「容在下暫時離席,去花園中尋一味草藥,敷上便好了!」
「我與許哥哥同去!我去看看是什麼樣的草藥!」
兩人出得院來,夜風微涼,頭上一彎鉤月灼灼其華,卻是靜謐美好。
許慎向著花園深處走去,令彤跟在旁側,「許哥哥,那草藥在什麼地方?」他略有些氣息不穩道︰「這也說不好……」
轉眼來到紫霞台和風華池,正是令芬當日落水之處,其實也是是整個園子景致最好的地方。兩人拾級而上,來到紫霞台的八角亭中,許慎坐在石凳上,俯瞰整個西府
「我們不去采藥嗎?」。
「你真的是來采藥的?」他轉頭,似笑非笑斜睨著眼,意態大不似往常。
「嗯……」「自然是,難道你的酒不用解了?」令彤坐在他身旁。
「吹吹風便好了,痴兒……我哪里是醉酒,只是過敏罷了……」他眼中有若即若離的星輝。
令彤細察他的頸脖,一大片紅疹正在耳下,她伸出手指一觸,卻是熱熱的微微隆起。
他發出警告的一聲,令彤縮手笑道︰「怎麼和赤兔一般?」他睫毛一沉瞬時又抬起「仍是這般大膽,以後找了夫君可怎樣呢?」
令彤不語緩緩站起來「回去吧,那鵝掌還尚未吃夠呢……」
許慎走在她身後,一前一後慢行在月下小徑,只听得他輕嘆道︰「痴兒……何時能明白,飛花雨雖美終究難握,不如看它飛舞,兩下里歡喜……」
回得房中,令涵正一樣樣看大家送的壽禮,令涵打開令彤送的錦緞,一展開來便笑道︰「確是我最愛的顏色……」一旁的鳳雛上前道︰「這可是今年宮中最時新的葵雲緞,江南織造特貢的,經緯分層交織,說是裁了衣裳穿上不愛起皺,姑母獨愛此緞,不想令彤妹妹也得了一匹?」
「不只呢,還有一匹湖水綠,一匹月白的,既這麼好,湖綠的就送與璦寧嫂嫂,月白的就留給母親吧!」令彤淡淡道。
「妹妹自己不留嗎?」。
「我整日里膽大妄為,跑來跑去的,哪穿的上這麼好的料子?」眾人皆以為她打趣自己,只有許慎明白此話的深意。
「是誰送了妹妹上好的緞子?」令涵笑著問。
「就是那赤兔的主人,一位宮里的嬤嬤送來的,她還送了一塊奇怪的銅牌呢!」燕子插嘴道。
「哦?敢問妹妹是什麼銅牌?」鳳雛飲者桂花酒問。
「只不過是一塊鑄了個忠字的銅牌,沉甸甸的,看著有些年頭的樣子……」令彤舉著一只鵝掌邊吃邊說。
鳳雛放下酒杯正色問︰「那位嬤嬤可叫作禾棠?年紀約五十歲上下?」
令彤吃著點頭,「蔣哥哥認得她?」鳳雛說道︰「時光若倒回三十五年,恐怕宮中無人不認得她!即便是現在,皇上皇後太後也是敬她三分!她那塊忠字牌是用自己的血換來的,那是先皇賜給她的免死牌!」
瞬時,眾人都不再說笑,齊齊的看向鳳雛。他放下酒杯道︰「三十五年前,先皇登基的第二年,南巡行至益州時,禁軍虎豹騎領軍楊繭突然兵變,禁軍都統魏之疆率武衛營精銳平亂,浴血奮戰一天一夜後,將叛軍全部殲滅。
當晚在行宮慶功時,先皇身邊的一位內監突然發難,拔刀刺向先皇,彼時侍衛皆離得遠不能救,當時還是小宮女的禾棠正奉茶上殿,她急中生智將一壺熱茶潑向內監,熱茶拂面內監不禁吃痛,僅一瞬時,便給了先皇躲避之機,侍衛們急撲上去,護在先皇面前,內監見一擊不中必定功虧一簣,大怒,轉而刺向禾棠,禾棠肋間受刀血流如注,料想是命不該絕,後經太醫急救則轉危為安,漸漸痊愈……
先皇為褒獎其忠勇機智,御賜紫銅忠字牌,並許諾其無論犯何罪皆得赦免!不想,她竟將此牌贈與妹妹,可見她待你之誠心實在是天地可表矣!」
令彤听完呆呆說︰「這樣堪比性命的東西,日後還是尋個機會還給她吧,若早如此珍貴,實在是不敢收的……」
「那內監也是叛軍嗎?」。燕子性子急,故事必得听完才行。
「那內監確為叛軍收買,也是那次叛亂的最後一步棋……他勢單力薄終被拿下,後來下了天牢,之後的事便未有听聞了」
「姨娘,小姐」突然小善自院外跑進來,
「二太太和令芬小姐回來了!」眾人皆是一驚,鳳雛的臉上難以掩飾的浮上一絲厭色。只有許慎不明所以仍靜靜坐著,他手背上的紅疹業已消退大半,脖子里也僅剩一道印子。
柳姨娘上前將門關好道︰「不妨的,不妨的,時辰晚了,她二人想必也累了,未必會過來……等她們進屋安置了,我們再散,先坐下,再吃些酒菜吧!「
令彤繼續啃她的鵝掌,鳳雛也繼續飲著桂花酒,許慎坐在令彤身旁低聲道︰「吃了這麼多的鵝掌鴨信,不咸麼?」
「咸也要吃,這里的鵝掌比百味齋的還好呢!你既然問了,不如陪我喝點桂花酒?」
許慎語塞,鳳雛促狹笑道︰「那就喝上一杯吧」說完,給他倒了一杯,雙手端給他,許慎無奈只得站起來接過
「此杯須一飲而盡!」只見令彤吳媽燕子等皆是笑吟吟的看著,許慎只好鼓足勇氣閉上眼,赴死般將一杯酒灌了下去。
轉眼,手上臉上紅潮涌上,再一會竟連眼中都帶了血絲,他漸漸坐立不安,手扶額頭一副氣力難支的樣子。
吳媽不放心了︰「哎呀,真過啦!許醫生這般情狀如何是好啊?」許慎抬眼看了看她道︰「我還是早些回去吧。」
令涵看了鳳雛一眼,卻是有些不舍,令彤想他二人也並不是常常可以相見,今日令涵生日好容易一聚,定是有些知心話要談的。
于是道︰「蔣哥哥急什麼?且再坐一坐,多陪陪令涵姊姊」
吳媽拍了拍手道︰「這麼著,許醫生今晚不走了,住我們府里,也省得蔣公子的馬車再送一趟,此刻也晚了,即便回了醫館也是躺下便睡,況且他這樣子,我們也不能放心啊……燕子,靜香,咱們三個扶著許醫生回去,蔣公子呢就再坐坐!」
許慎微弱道︰「住在府里多有不便,我還是回去的好!」
「何來不便?樓下東西廂房都是現成的,上次令芬還住了一個月呢?被褥枕頭都常備著的,每日有人打掃,進門就能住了!許醫生您就別說話了,咱們這就走,走吧!」
五人出得房門來到院中,令彤走在許慎身邊後捂著嘴,笑也笑死了,自己還是個醫生,一杯酒便弄成這副樣子……燕子和靜香一左一右扶著他走著,吳媽在最前引路,即便是夜里,也可看見他紅臉紅手紅頸脖,像煮熟的蝦子一般……
屋子一下子便少了五人,頓時安靜不少,柳姨娘笑著對鳳雛和令涵說︰「到里面坐吧,那里已經備好了茶點,這里讓丫頭們好收拾起來。」
兩人剛起身,卻忽然听見外面有人敲門︰「柳姨娘在嗎?開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