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府世子大婚之同時,西府里卻是冷冷清清的,只留了二太太和令芬在。東府里,令州自告留下看家,並未去參加婚禮。
西府西南角,就是著火的那舊倉庫的南邊,還留有一個獨門幽靜小院名沉思院,是當年明遠候郭衍的小妹郭漾所居住,郭漾終身未嫁,一輩子參研佛經,在此獨居到六十五歲方離世。
小院有六、七間房子,前院後屋。布置的極為樸素雅致,郭坦途老侯爺每月十五必來此清修一日,因此配有專人打掃,雖不復郭漾當年之氣象,但遠遠一見仍是令人忘俗。
郭老侯爺不住之時,院中也無人留守,令州獨愛此院的清淨,他剛剛在院中剪下了一支臘梅,這株臘梅已有上百年了,還是當年郭漾親手所栽,形似虯龍,花似燈籠,香氣濃郁,顏色油黃。
令州小心翼翼舉著向屋內走去,身後傳來嬌嬌的一聲︰「采我西府的花,也不用同我西府的人言語一聲麼?」
一轉頭,卻是神情郁郁的令芬。
「西府里只怕沒幾個人願意來這里」令州淡淡道。
「你怎會喜歡這個小院?」令芬揚著眉問。
「這個院子布置的極為精雅,遠勝府里任何一處,我常常在這院里一個人坐著。」
「哦?我還從未進來過,這里不是爺爺吃齋參禪的地方嗎?」。
「其實,這里本是爺爺的小姑母居住的地方,她一人在此住了六十幾年」
「這樣的院子,怕是充滿了孤寒之氣,不來也罷!」令芬打量了四周說道。
忽然想起什麼來「咦,你東府里個個喜笑顏開的去參加婚禮,你如何一人在此?」令芬走到令州身前抬臉看著他。
令州目光中帶著一絲悲憫之色「那場婚禮讓你傷心潦倒,我又怎會忍心參加?」
「傷心潦倒?!」令芬臉色青白。
「我傷心潦倒?笑話!那蔣鳳雛在我眼中不過是一級台階!不過一腳沒踩上而已,我何來……」她突然噎住,抽了一口氣終于嚶嚶哭了起來。
「進屋去吧……在這里哭不太妥當……」令州溫言道。
令州攜著她走進正房的廳堂,令芬四處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怔,只見整個廳內都是原木色調,四周皆為鏤空雕花玲瓏木板,氣息沉樸,天光自十六扇的流雲紋和菱形窗格照射進來,地板桌椅皆似被分隔得斑斑駁駁的,四周麻黃色的布幔高高低低垂直,置身此間,直讓人忘了身外的世界。
「你看這間小書房如何?」
令州帶著令芬推開一扇木門,來到一間更為精巧的書房,其實這書房兼有臥室之功用,布置的極為緊湊,冰裂紋的窗格糊著米灰色蟬翼紗,書桌不大,文房齊備,皆是小小巧巧的,一張圈椅做的極為靈巧,上鋪著青氈,椅後一個高低錯落的博古架擺滿了書,花瓶,賞盤等器物,不但形制優美,就連顏色也都極為和諧。
窗下一張美人榻上設青緞被和絲綿枕,府綢軟褥也是鋪的平平整整。
令州將臘梅插在書桌上的梅瓶里,然後對令芬說︰「此刻,想哭便哭吧!」
「此事蔣家確是對你不住,退婚對一位閨房小姐來說,是極大的羞辱,況且你又是這般心高」
「不過,他到底鐘情于令涵,不嫁也就罷了!」
「你怎地也這般說?外人說他愛令涵,你也就信了?若不是令涵一味的裝憐賣巧,若不是你那多事的妹妹暗中搗鬼,我的婚事哪會不成!你說過最在意的便是我的憂歡,如今卻也幫著他人來欺我!……」說完哭的泣不成聲。
令州急道︰「我怎會欺你?我對你的心意永不會變!」
「我不信!你一時高興哄著我罷了……」
「這府里,便只有我一個孤鬼似的,雖有個哥哥,卻整日里野游不見蹤影,那令麒只會幫著麗姨娘擠兌我,令涵更不用說了,竟連我的夫婿都搶了去!我那父親你也知道,是個不講半分恩義的,我母親……你哪里懂我的苦?」她越說越是傷心,令州在旁不知該如何安慰,見她伏在美人榻的香靠上哭得肩頭起伏顫動,不由大感心疼,也未多想,上前攬她入懷里。
不想那令芬也不拒絕,只索性將臉埋在他胸口,雙臂環著他的腰,一邊呢噥傾訴一邊哭,令州不言不語靜靜站著,任她抱著自己,忽而覺得天荒地老也許不過是這樣的一瞬間……
…………
東府里,此刻已是亥時了,三老爺仍在燈下寫著奏折。時而起身踱步思索,時而坐回去修改斟酌,寫了改,改了寫的頗為躊躇。
新柳已是小睡了片刻醒了,看見身旁沒人,便披衣起床,捧了一杯熱茶來到書房,看到郭祥康眉頭深鎖,便知他有要事,將茶擱在桌上,郭祥康抬頭看她。
「夜深了,你又起來做什麼?」說完看了看她已然明顯的腰身,「他動的可厲害嗎?」。
新柳笑笑說︰「和彤兒差不多,老爺不用費心,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也還是要小心些,畢竟比不得年輕時候了!」
「我省的!放心……」
「老爺今兒可是有什麼心事嗎?晚膳時就見你眉頭不展的,到現在還不睡,怕是在寫奏折吧?」
郭祥康看著燈下容顏安和,略有倦意的夫人,問道︰「新柳,你說,身為副監察御史,若明知某官員貪腐,而竟不上報朝廷,可算得瀆職?」
「老爺為官多年,自來案無留牘,又何必問我這個婦道人家?」
「如今右督御史已置身事外,他也勸我不要管此事,我卻難過自己這一關,食著皇家俸祿而不謀其事,實是愧對聖訓!
如今此事朝野上下皆知,我監察院糾劾百司,明辨冤枉,若也是裝聾作啞,那朝廷設置監察院之意義又何在?」他說到激動之處,聲浪不由的高了起來。
新柳問道︰「不知此人是誰?以至于正御史不敢過問?」
「正是那吏部尚書寥承志,也是那恪妃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