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平進來時,王敏慧正坐在里屋的矮榻上煮茶。
屋門並未關,席平入內也是絲毫不動聲色,王敏慧雖微微低著頭,卻也知道她進來,只是並未抬頭看她。
「王妃,」席平輕喚了聲,王敏慧方才放下手中撥動紅羅炭的棍子,抬首望向她,席平繼而近前,道︰「婢子打探過了,昨日劉姨娘吩咐下人將桃戈送去官府,周媼隨後也跟了去,差使官府的人直接將桃戈下獄處死,官府的劉府君疑心此事不簡單,不敢輕舉妄動,單是叫桃戈餓了兩頓。」
王敏慧听著,淡淡問道︰「那王爺那兒,可曾有什麼動靜?」
席平未曾思索,分明是早已模清了狀況,道︰「王爺那兒,倒是沒什麼動靜,從昨兒晚上知道此事,到如今都不曾差人去官府將桃戈領出來。」
王敏慧听聞此言,也知道司馬道子並非不救桃戈,`.``他定是另有打算,只是他到底有什麼打算,她卻是不明白。
她皺著眉,卻未接話,屋子里靜悄悄的,茶已煮好,她便將茶壺茶盅放至木托上,隨後起身去往離思院。
這會兒是早晨,司馬道子本該在用膳,畢竟膳後便得進宮上朝,可他今日卻極是悠閑,坐在院中桃花樹下的石凳上。
茹千秋過來斟了茶,轉身便見王敏慧,依舊著了一身堇色衣衫,端著木托款款走來,也依然面含溫婉笑意,同往常那般,言道︰「王爺,臣妾來奉茶。」
司馬道子見了她,長舒了一口氣,點頭示意她近前,王敏慧走來倒下茶,司馬道子接過茶盅啜了口,便又放下。
王敏慧見石桌上放著書籍,免不得有些許狐疑,問道︰「王爺今日不上朝?」
「今日休沐。」
「王爺還在為桃戈的事憂心?」王敏慧見他眉心微蹙,是以如此詢問,司馬道子卻是攏著眉頭,並不答話,她便移了話題,道︰「元顯方才叫太後差人接進宮了,想是晚上還得王爺親自去接。」
「元顯識路,他會回來。」
听聞司馬道子如此說,王敏慧到底還是有些寒心的,即便當年元顯來得不該,可他畢竟也是他們嫡出的孩子,她垂首兀自收起茶壺茶盅,依舊微微笑道︰「臣妾告退。」
司馬道子並無任何表示,單是拿起書籍自顧自的翻看。
王敏慧出了離思院,席平見她面色冰冷,原本想說的話,竟也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咱們去官府!」王敏慧此言不比平日里的溫和,卻也不凶狠。
王敏慧陡然說起要去官府,席平心里頭自然狐疑,她卻也得跟著,彼時桃戈也的確在牢中。
昨日之事仍歷歷在目,桃戈連夢里都能看見福兒趴在她身上,瞪大眼楮望著她,那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尤為怖人。桃戈驚醒,額前已滿是冷汗,她原先微喘,待順了順氣,再垂首又見渾身是血,仍觸目驚心。
這是福兒的血。
桃戈忽然嗅到一股子肉香味兒,眼下正餓得體虛,她頓時便清醒了。
不論結果是什麼,那都是後話,眼下填飽肚子要緊。
桃戈站起身,循著香味兒走過去,扒在牢門上,望見兩個獄卒坐在不遠處牆角喝酒吃肉,她已一整日未曾進食,而今見那兩個獄卒吃得香,她這肚子便也不爭氣的咕噥了兩聲,她咽了咽口水,道︰「兩位大哥,我餓了,能不能給我口飯吃?」
那兩個獄卒聞言單是回首朝桃戈淡淡的掃了一眼,隨後又回頭自顧自的吃著,桃戈又道︰「沒有飯,你們桌上那只雞也行……」
听著這話,那兩個獄卒又瞧著她,其中一個冷笑一聲道︰「小姑娘,你是不懂咱們這兒的規矩啊?」
所謂人情世故,桃戈雖年幼,好歹也懂些,可她身無分文,哪里能打賞他們,她訕笑道︰「我來得倉促,沒帶錢,不如這樣,我先欠著,等我出去了,再還給你們。」
那獄卒噗笑,假意迎合道︰「還有這麼一說,你要是賴賬怎麼抵?」
桃戈忙道︰「打個欠條總行吧。」
另一個獄卒道︰「你以為你還能出去?你可是死囚。」
「死囚?」桃戈明顯的一愣,可轉念一想,昨兒劉姨娘那般心急,定是想快刀斬亂麻的,可她到如今還好好兒的活著,她也未必就是死囚。
桃戈雖自信,卻總歸還是不大放心,這畢竟是性命攸關的事,她想何不試探他們一番,她佯裝信了此說,笑道︰「我既是死囚,那你們就更應該善待我了,我總不能空著肚子走啊。」
原先說話的那獄卒瞧了眼桌子上的燒雞,而後問道︰「你想吃雞?」
桃戈頷首,那獄卒嗤笑,「一個姑娘,吃什麼雞,你應當吃鴨子才對,這雞啊,是咱們男人吃的,女人可吃不得!」
聞言桃戈暗中盤算,倘若她真的是死囚,那她說了那樣一番話,這獄卒定會同她爭論,可他沒有,她果然不是死囚。
可劉氏將她送來官府,不就是想將她除掉?而今她還好好兒的活著,只怕是官府的人對她有所顧忌。
既然如此,桃戈索性搬出司馬道子來,喝道︰「你們可想清楚了!我可是瑯琊王心尖兒上的人,你們若是將我餓壞了,他定饒不了你們!」
「喲,」那獄卒道︰「你若是瑯琊王心尖兒上的人,那我豈不是瑯琊王妃的小心肝兒?」
桃戈正想回話,卻听有人猛然咳嗽一聲,似乎是提醒那獄卒噤聲,她循聲望過去,來人原來是昨日那劉府君,而劉府君身後跟著的,竟是獄卒方才褻瀆的瑯琊王妃!
可巧了,倘若獄卒所言叫他們听去了,那桃戈自詡是司馬道子心尖兒上的人,不也叫王敏慧听得一清二楚,想至此,桃戈尷尬不已,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人家可是正牌的王妃啊!
劉府君引著王敏慧走至桃戈的牢門前,轉身給獄卒使了個眼色,獄卒忙走來將牢門打開,劉府君又作勢請著王敏慧,諂笑道︰「您請。」
王敏慧瞧了他一眼,而後望著桃戈,露出溫婉笑容,道︰「隨本宮回府吧。」
桃戈一愣,怔在原地,並非是為王敏慧前來領她出去,而是因王敏慧和言善語,溫恭賢淑,哪里像個神志不清之人……
好個茹千秋,膽敢騙她!
王敏慧見桃戈這般,自知她這會兒定是滿月復狐疑,便朝她笑著,又伸出手來,似是要拉著她一般。桃戈彼時頗是忐忑,卻也跟隨王敏慧回了王府。
桃戈才走不久,司馬道子也帶著茹千秋過來找劉縣令,劉縣令正一頭霧水,那個桃戈分明已經走了,他總不該也是過來要人的,他莫不是找他算賬來了!
司馬道子至此便問︰「桃戈在哪兒?」
劉縣令怔怔道︰「桃戈姑娘……方才不是讓王妃接走了?您……不知道?」
司馬道子聞之,心頭一驚,如笙好端端的,何故要救桃戈,莫不是另有心思!
他一聲招呼也不打,便急急忙忙的驅車回了王府,直奔東苑,去了王敏慧處。
屋門緊閉,司馬道子推門進屋,弄得一聲巨響,彼時王敏慧正坐在妝台前,望見司馬道子站在屋門口,那般不善的模樣,便也免不了一驚。
司馬道子進屋,四下掃了一眼,未能見到想見的人,唯獨見桌子上擺放的兩副碗筷,他便直奔里屋,冷冷問道︰「桃戈呢?」
王敏慧淺淺一笑,卻略顯苦澀,她平靜道︰「方才換了身干淨衣裳,便回南苑去了。」
原來在他心里,她就是那樣蛇蠍心腸的女人,叫他那樣畏懼,那樣慌張……